“梦见我祖母把我塞进猪笼,给几个堂兄当球踢着玩;梦见我大伯把我高高举起,再掼到地上;梦见他们把我跟几条野狗关在一起,村里的孩子在身后追着我,朝我扔石子,母亲把我的头摁进水里,姐姐把剩饭掀翻在地,说给狗吃也不给我吃……”
“没有人喜欢我,人人都讨厌我。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让他们认定了我有罪,恨不得把我弄死。倘若只是一人两人,我可以相信自己没有错,可所有人都对我深恶痛绝。”
“因此,我不停找自己的错处,以至于,开始怀疑,我爹、我娘、我姐姐弟弟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害死了我爹爹,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我通经史子集,能走笔成章。可我看不懂,迎面走来的人高举起来的手,是不是要挥向我;听不懂燕先生对我的训导,是不是厌弃了我;猜不透别人对我笑,是向我示好还是想害我。”
“摔坏了一支笔,多吃了一口饭,我都要害怕,先生是否会因此责怪我。”
她一字一句剖开当年心境,眼里薄光轻轻流动。
“先生发现我的惊梦之症,给我请了大夫,大夫说,我年仅八岁,却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恐会轻生早逝。”
秦弗心里一震,握紧了拳头。
她跟了燕先生小半年,什么内心话都没告诉燕先生,平常燕先生说什么她就应承什么。先生打趣她乖巧听话得不像个孩子,也曾试过要让她敞开心扉,最终无果,便随她去了。
直到有一夜,燕先生意外发现她噩梦缠身。睡梦之中,眼泪却流个不停,还不时说出些「错了」、「别打我」之类的话,浑身冷汗淋漓。
那晚,燕先生把她叫醒,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大哭,一直哭到天亮。
“于是,先生带我出去游历,去看山河广阔,跋涉千山万水,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去围观当地的升堂审案,看一对又一对的原告被告互相撕扯、互相缠斗。”
“他告诉我,有些恶意,不是因受害人而起,而是源于人们的心中,欲望不得解,郁怒不得发,恶意便会无限放大,寻得一个最弱小的出口,宣泄出来。”
“我无罪,我身上的罪过是他们说给自己听的,好让他们能以正义之名对我施虐,我无须向他们证明我的清白,只需要成长、强大,强大到无人敢对我施以恶行。”
“先生让我多看看好人,多看看那些愿意对我好、对我笑的人,世间阴阳两面,光影并存,他们才是这个世道应当向往的光明,而传道教化的意义正在于此。”
“他还说,”许澄宁薄有泪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我是世间无双的珍宝,无关我的身世,无关我的父母家人。我出生那一刻已经是一个dú • lì的人。哪怕我真如他们所说,是个奸生子,也无需羞耻。何况,我有才,又有貌,德行也不错,世上多的是雪亮眼睛,愿视我为珍宝。”
秦弗轻笑了一声:“你确实是珍宝。”
许澄宁又喝了杯酒,抿了抿嘴,感受着嘴里的辣涩,支着下巴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