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春时节,这几天夜里都有点热,李及甚摸着他脖颈有汗,为他打扇凉快下来,又盖好被子,才回自己床上睡。
此后好些天,谢宁曜总是刻意在人前与李及甚分外亲近,仿佛他俩真是亲兄弟一般。
这日乃春祭,李及甚专程请了一天的假回京郊家中祭祀华缇。
春秋祭只为向祖先进献时鲜果品食物,远不如大祭那般隆重,是否祭祀全看家族传统或个人习性,因此,学里朝中都不放假,若需祭祀,告假即可。
谢宁曜原也要告假,他就想跟着李及甚去京郊玩,但二皇子李从戎莅临国子监,点名要他陪同,他只能照旧去上学。
李从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心机城府颇深,且已封了亲王,虽则他的管辖范围没有国子监,但他以亲王的身份视察,亦是国子监的荣幸。
点卯结束后,谢宁曜便被请到了李从戎的旁边坐着。
林祭酒诵读了恭迎骈文,又讲起国子监历史以及名人事迹等等。
李从戎哪里听祭酒的这些陈词滥调,只亲切的与谢宁曜叙旧:“扶光,不过两三月未见,你又清瘦了。”
谢宁曜陪笑道:“多谢二殿下关怀。”
李从戎又说:“扶光,你我何时这般生疏了,还是如从前那样叫我二哥,就很好。”
元宵时,谢宁曜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圣上为了让他舒心自在,便说他们都是一家人,让他与诸位皇子兄弟相称,他当然明白这只是帝王权术。
谢宁曜觉得很奇怪,据他所知二皇子因争夺太子之位与谢家颇有嫌隙,现下却与他这样亲近,好似刻意做给国子监所有人看的。
比如李从戎会轻揉他的头顶,还会拿出绸帕为他擦拭被晨露濡湿的额发。
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不出一天,整个京都就会疯传,今日他们在学里的种种亲切行径,二殿下待他如亲弟弟等等。
林祭酒宣讲完毕,众学子教职工依次散去,谢宁曜便被李从戎带到了国子监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雍和殿”。
李从戎拉着谢宁曜同坐主位闲话家常,两边侍立着十多个仪官。
仪官是宫里主管礼仪的,按理说李从戎来国子监根本不需要带他们,谢宁曜实在想不通,
李从戎道:“扶光,你即叫我二哥,我却也该问询一番你的课业,听说昨日你们都做了祭文交上去,你便将你作的写出来我看。”
谢宁曜的课业大多都是李及甚帮忙写的,祭文这种难度级别太高的,他自然不可能自己写。
他忙说:“二哥,我去找夫子拿来您过目,稍等片刻。”
李从戎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生硬:“扶光,我要你现写。”
说时,仪官已摆好笔墨,谢宁曜心知躲不过了,提笔写下开头:
“时维永丰十二年四月十九日,致祭孝男宁曜立叩:谨具香烛炬帛时馐清酌之奠,敬祭于列祖列宗之灵:呜呼……”
他原是不学无术的,李及甚担心谢启考他,特意提醒过让他背熟,但他偷懒只背了开头,后面哪里会,吱唔着再也无法下笔。
李从戎柔声道:“扶光,二哥有事先行离开,你写完给他们即可。”
谢宁曜恭敬送走了二殿下,便对仪官说:“待我去取现成的来。”
为首的仪官沉声道:“谢小公爷,请您谨遵二殿下之命,还请您跪写,这才是写祭文的规矩。”
谢宁曜哪会惯着他们,没好气的说:“殿下没让我跪着写,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命令我?!”
为首的仪官面无表情道:“谢小公爷,我们有的是办法让您跪,想必您不愿多遭一番罪。”
谢宁曜深知他们没有狗胆敢这样,定是得了二殿下的授意,他只能跪下乱写一通。
仪官手里却已拿到他交给夫子的祭文,还要他一字不差的重新写一遍才能让他出去。
谢宁曜索性不写了,他倒要看看李从戎敢让他在这里跪多久,他本还埋怨自己没背熟,现下明白,只要二殿下想,总能找到由头整治他。
不到中午,双膝便传来钻心的痛,他跪的歪歪斜斜,恨不能躺地上。
这群仪官可谓尽职尽责,几人一起上将他的双腿肩背固定,让他时刻保持最端正的跪姿。
谢宁曜不住的骂:“你们这群狗杂碎,拿个鸡毛当令箭,早晚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为首的仪官冷笑道:“小公爷,您省些力气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已跪得眼冒金星、痛苦不堪,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再没力气骂。
突然大殿门被猛的推开,他见大哥于金灿灿的春日暖阳中疾跑而来。
谢宁昀还没来得及换便衣,穿了一身绯色云燕朝服,着玉色披风,头带长翅帽,且生得丰神俊逸,实在美不可言,真似天仙下凡。
他心想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落入熟悉的怀抱,才不可置信的问:“哥,你怎么回来了?”
谢宁昀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弟弟裹上,一边说:“别乱动,我先看看伤。”
第19章
谢宁昀原有其他事处理,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今早才抵京。
外任官员回京后不能立即归家,需先面圣述职,他出宫时听说二皇子来了国子监,便有些担心,立即赶了过来。
他深知二皇子是个笑面虎,近来又因争夺太子之位失利,而与谢家颇有嫌隙。
谢宁昀沉声道:“二殿下那边我自会去处理,至于你们,便在这里跪着罢。”
这群仪官没成想谢宁昀已回京,还被当场逮住,早已吓的磕头如捣蒜,极端恐惧之下,竟都把额头碰出了血。
原本他们与二皇子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他们出宫后均已易容,只压着谢宁曜跪到今日放学即可。
国子监的“雍和殿”没有祭酒允许不能入内,祭酒已被二皇子请到府上,自然再没人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