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毕竟是读书的地方,严格来说?算不得官场,自然比真正的官场要温和的多,几?乎可以说?没什么迫害。
因此徐彦不愿讲话,不愿与人结交,也没人会逼他,甚至还因他是榜眼出身,故而被几?乎所有教职工崇拜敬仰,最严重不过被纨绔子弟起个?不痛不痒的外号而已。
徐彦的外号既是哑巴,自然不会与方觉明等学生说?话,若不是之?前谢宁曜帮过他,并且谢家?权势滔天,他也不会与谢宁曜说?一句话。
谢宁曜走到里间,一面关门一面说?:“阿甚,你赶紧去看书,不用?跟进来。”
李及甚看着赫然关闭的房门,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气?的双目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每个?雅间的隔音都很好,更何况这还是天字号雅间,即便他紧贴在房门上,也根本听不见里面的丝毫声响。
明知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贴上去听。
方觉明原本在外面的小楼台上看打架,却又很好奇谢宁曜会不会让李及甚跟进去,故而走了?进来瞧,便看见李及甚在偷听。
他笑着说?:“听不见的,别白费精力了?,你也不用?担心,阿曜虽贪玩爱胡闹,但?也有分寸的,定会尊师重道,绝不可能对夫子乱来。”
李及甚也不觉尴尬,更没搭理方觉明,自拿起一旁的书看,却完全静不下心来,急躁的走来走去。
方觉明暗自高兴,心想:李及甚的手段不过如此嘛,阿曜也没让他跟进去。
此时,谢宁曜正拉着徐彦坐在软塌上详谈。
因里间较小,冰又给的很足,十分凉爽,徐彦面对谢宁曜太紧张,双手更加冰凉,甚至无法自控的微微颤抖。
谢宁曜拿起披风为徐彦穿上,笑着问:“夫子为何这样?怕我??”
徐彦的声音都在颤抖:“不、不怕,何曾怕,我?只是有些体弱,这屋里太冷。”
谢宁曜不仅是想帮徐彦,也是想帮大哥谢宁昀讨回公道,一直以来大哥的仕途都很顺,唯有两年前那次的翰林院哗变,若不是叔父及时出手,大哥很可能蒙冤入狱。
虽则最后洗清冤屈,但?罪魁祸首都没找出来,更没受到任何惩罚,大哥也就?白白受了?番冤枉,徐彦也是因那次哗变被排挤到国?子监任教的。
他之?前偷听过大哥与叔父的密谈,知道大哥还在暗中调查两年前那次哗变的主谋,可仍旧毫无所获,他也没想帮什么大忙,就?想给兄长提供点有用?的信息。
谢宁曜十分恭敬的说?:“夫子莫要怕我?,虽则我?是个?纨绔,寻常最爱惹事生非,但?我?也最尊师重道的,您可曾见我?冒犯过哪位学正?更何况我?仰慕夫子才学已久。”
徐彦苦笑道:“我?哪有什么才学,朝堂上下都说?我?,天下无能第一,秉性又最懦弱,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谢宁曜连忙安慰:“夫子万万不可这样?妄自菲薄,大文豪从来都是仕途不顺的,苏东坡屡遭贬谪,李太白唯愿当宰相治理天下,也只有喝醉了?才让力士脱靴……”
徐彦笑道:“扶光,你不用?拿这些安慰我?,我?怎配与他们相提并论,科举选的是为官治国?之?才,大文豪很少科举得意,可见我?既做不了?文豪,也当不好官。”
谢宁曜又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更何况你真乃文曲星下凡,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像你这样?年轻就?能钦点榜眼的,只是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徐彦道:“扶光,时也命也,我?怕是有命无运,更无才干,担不起文曲星命格。”
……
谢宁曜安慰了?许久,可不论他说?什么,徐彦都能找到理由反驳,意志及其消沉,好似已被现实彻底打败,再也站起不来。
他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急道:“你啊,你真是油盐不进!”
徐彦顿时脸色惨白,犹如惊弓之?鸟,吓的双腿一软,竟哐当一声跪在了?谢宁曜的面前,不住的磕头求饶:
“下官知错、下官知罪,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我?罢,下官再也不敢,再也不敢……”
谢宁曜太过震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忙蹲下来说?:“夫子,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我?没想冲撞您,夫子,你别怕,我?是扶光啊,是你的学生……”
他猜测应该是自己刚才那句话无意中勾起徐彦最可怕的经历,很可能曾经有个?极为心狠手辣的大权臣用?这句话威胁过徐彦。
徐彦早吓的涕泪涟涟,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谢宁曜根本就?无法将他扶起,他死命的跪伏在地,仿佛站起来就?会惨死。
谢宁曜也不再强行拉他,只是不住的轻抚他的脊背,不住的安慰:
“夫子,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我?保证,我?谢宁曜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让你遭受任何危险……”
谢宁曜永远不会知晓他的这句话,给绝望中的徐彦带去了?多大的心理支撑。
等徐彦反应过来,他也很懊悔自己不该如此失态,可他独自在黑暗中走了?太久,他太累太惧怕,他太需要哪怕就?是这犹如萤火一般的微弱光亮。
他紧握着谢宁曜的双手,这两年来他日日夜夜都活在极端的恐惧煎熬之?中,每夜都做噩梦,不得片刻安宁。
这偌大的长安城,乃至于全天下,他谁也不信,就?连家?里的亲人亦不能信,他从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宣泄情绪,今天竟阴差阳错的被谢宁曜吓的大哭一场。
可他现在能明显感受到那压在胸口的大石头,好似轻了?许多,那几?乎将他吞没的无尽黑暗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
徐彦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住的道歉,说?自己不该这样?失态。
谢宁曜又安慰了?他一阵,徐彦不再那样?消沉,但?眼神仍旧涣散无光。
这时外面传来方觉明的喊叫声:“阿曜,你三哥快到楼下了?,快出来!”
谢宁曜拿出锦帕帮徐彦擦了?眼泪,两人一齐走出去。
李及甚赶忙假装看书,方觉明也懒得揭穿他。
谢宁曜简单嘱咐了?几?句,徐彦点了?点头,疾步而去,谢宁曜还满怀感慨的望着徐彦离去的背影。
李及甚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你们都在里面聊了?些什么?!徐夫子明明就?是大哭过的,你到底把他怎么了?,能让人哭成那样??!”
谢宁曜笑着说?:“你先告诉我?,你和我?大哥那天都聊了?些什么。”
李及甚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赶忙跟着谢宁曜到了?外面的小楼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