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坐着的便是凉州知州赵光望,在他身边立着的,是从前与舒五有过一面之缘的典史杨傲。而一位身着五品官服神采端正的年轻官员,则远远坐于堂下。舒五正疑惑不知此人是谁,便听人群中低低议论到此人是丁章将军派来代其出席的幕府掌书记杜樊川。
原来是他啊,舒五心想。
刘韶并没有出席,知州宣被告的时候上得前来的乃是他的长随小厮。那小厮一进来便跪下叫喊道:“我家主人冤枉,那酒肆老板粗鲁异常,明明是他家生意有问题,还妨碍我们调查。又派了自家高大凶悍的胡姬来为他喊冤,趁我家主人不备,将主人打伤,这才不得已在防卫之下,将其杀死。”
知州还未言语,堂下围观的群众便有人大喊道:“他说谎!刘韶及其仆从横行霸市,借着调查商路的由头,大肆敛财,更有将他人财产据为己有的行径。那酒肆老板才是冤枉,胡姬更是惨死!”
知州着堂下衙役维持了秩序,看着另一旁端跪着的男子道:“是你递上的状书,你是原告何人?”
“非亲非故,原告现在除去病中的妻子,家中已无别人。我本是宝应年间的进士,宦游此处,闻得此事,乃为不公正之事出声而已”。那人声色坦然,虽然半跪着,但仍端正如松柏。
知州一听,便连连道:“胡闹。既不是原告家人,所述之事未必属实。本案还需改日再议。”说着便欲离开,这知州本不欲审理案件,又碍着刘韶及其背后督军的面子,才不得已开庭受理,此时听他这样说,便更加想走为上了。
知州欲走,奈何他身边的典史杨傲好似木头人一般并未给他让出位置。他顿在那里,有点尴尬,遂咳了一声暗示杨傲起身,杨傲便小声提醒道:“赵大人,杜知事还在。”
赵光望看了一眼堂下依旧稳坐的杜樊川,想到此人是丁章派来的,必是也关心此案的审理。近半年来,丁章与鱼朝恩就凉州军政大权的争夺已经成水火之势,自己虽为知州,也是被两边力量裹挟着,不知道该如何坐立,亦不想得罪任何一方。
因此他不得不再次坐下。那堂下的杜樊川依旧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依据《唐律疏议》所言,我朝也不是没有过代人申诉的情况。本官今日便酌情听取你二人的话。”
那人却不再接他的话,而是反问他道:“知州既提到《唐律疏议》,却不知上面可有提到,将人打死这等重罪,是否可免于出庭?”
赵光望没料到被他将了一军,还想呵斥他,便听刘韶小厮道:“那胡姬凶悍,我家主人亦受了伤无法起身,且胡姬本是贱籍,打死贱籍之人”
“住口!”小厮还没有说完,杨傲便打断他道:“刘判司受伤轻重,自有府衙郎中定夺,他若真的伤重来不了,知州也不会难为他。且你所言胡姬乃贱籍,我且问你,我朝何时有过打死贱籍女子不必受刑的规定,且她为贱籍,你又何尝不是贱籍?”
小厮哑口无言,正不知怎么辩驳,就见一行四人抬着一顶软撵缓缓来到了堂前,上面躺着的正是刘韶。他似是虚弱地□□道:“我虽受伤,但也请两位兄台不要难为我的小厮。”
刘韶语气诚恳,护着小厮便躲在了自己身后,又对堂上知州道:“知州大人知我,我自幼心善,见不得旁人吃苦,今日我家仆人当众受到苛难我便不忍细看,更何况做出打死胡姬之事了,实属无奈自卫之举。”
刘韶说着还要从轿辇上下来以示自己无私。久久不曾言语的杜樊川此时在一旁道:“打死胡姬一事还需仵作再验,只是这源头,却是刘判司要严查各商户与西域往来,并增加税赋及强占商路之事。”
此话一出,舒五不由得心中一惊。若是照着适才的情景,只怕到了退堂之时,大家议论的重点还在谁先动手的责任上,将此次案件完全带入民众相争的范畴内了。
果然刘韶听了这话,便不由得挺起了身子严阵以待,似是忘却了自己扮演的还是受伤之人,他道:“此事是督军吩咐的,乃是为了清查商路,防止混入吐蕃细作,更是为了我大唐子民能够更好的进行边境贸易。”
“进行贸易,难道就是为了给刘判司交税吗?”那代碧奴尔告状的进士道。
刘韶一惊,忙道:“自然不是为了刘某。”又高声道:“乃是为了国家。税收足则国家稳,国家稳则边关强。”
这话让人无从反驳,然一旁的杜樊川微微一笑道:“卑职来之前,丁将军就吩咐过在下,若有人说起这样的话,叫在下问问他,边关将士保卫的乃是城中百姓,而百姓与我大唐又何时站在对立面了,须得百姓受损才能换得朝廷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