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圣人会相信吗?”李舟追问。
丁章看他一眼道:“圣人会不会相信,航英心中是否比我更有答案呢?”李舟听罢便冷哼一声,道:“圣人,他最没有主见,也最易被身边人挑拨,他只想着众人替他维持着太平盛世的好名声,却不知大臣朋党同室操戈流的血只怕快要流进大明宫了。”李舟转而想到什么,对丁章道:“将军什么时候知道的?”
“此刻,”丁章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你母妃便是从前被贬为庶民的薛昭仪吧?”
李舟沉默着不做声,丁章问道:“此事陆崇知道吗?”
“知道,”李舟点点头,道:“但他待我之心并无因此而有分别。”
两人俱是沉默了许久,李舟才缓缓道:“将军既写了折子,仍有此疑问,难道圣人还会猜忌将军吗?”
“手中有兵权,便会得猜忌。我今日为保陆崇而上书,只怕还会在圣人心中留下朋党的嫌疑。”丁章没说完,便见夫人从后室中过来,愤愤言道:“猜忌猜忌,难道非要大家都成了宦官,绝了子嗣,他才会信众人没有私心吗?”夫人说着眼中便有了痛楚的泪水,道:“且他下旨召我女儿入长安,名为陪伴太后,实则入京为质,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李舟亦听说过丁章将军唯一的女儿被宣召入京,十年来锦书遥寄却再也没能同他夫妇二人见上一面。丁章见夫人失态,便赶紧扶了她的手进了内室,道:“夫人还需慎言。”
李舟告辞出来,此刻回自己的府邸亦打消不了心中煎熬,他索性就在将军府的外院坐下,此时已是盛夏,夜色姗姗来迟又早早归去,不多时,便听见了外面逐渐喧嚣的车马声了。
然而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大,李舟仔细听来,不多时这声音便聚集在了将军府门口。丁章从内室出来,命人打开府门,便见外面乃是步蛮军及一众将士,后面还有本地的农户。
见他开门,步蛮军便高声道:“我等来为陆崇将军求情。圣人高高在上,然而这吐蕃不吐蕃的事情,我等下面人一看便知。若陆崇真的跟吐蕃有往来,留吐谷浑在中间岂不更加安全,何苦还要冒险将吐谷浑全部歼灭呢?”
“我是粗人,全天下弯弯绕绕的道理我都不懂,我就知道这打仗便是为了黎民,如今百姓无恙,那说破了大天,也不能让为百姓搏命的陆崇被小人暗害。”
眼看着民意越来越沸腾,丁章便赶紧制止还欲再言的步蛮军,道:“将军之言,想必不日便会传遍凉州,既是百姓所求,圣人必然也会有所考量。只是眼下群情激愤,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会乱上添乱,还请步将军带大家赶快回去。”
步蛮军见他如此说,便道:“我原瞧着陆崇是个小屁孩,后来竟灭了吐谷浑,还为百姓出头,这心中便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督军府那边也有抗议的百姓,既然丁将军有顾虑,我就让他们先撤了吧。只不过老子早就给那宦官留过话,若他再陷害忠良,我便一把火先烧了他的督军府。”说罢,便带着众将士回去了。
直等到大家散了,李舟想起昨夜同丁章说过的话,不无担心道:“步统领这一闹,事情会不会更糟?”
丁章亦扶额,道:“会,只是眼下,陆崇应该无事了。”
鱼朝恩迫于无奈,只得将羁押陆崇的事情先放一放。他虽想借着此事打压陆崇,实则亦盘算着将丁章手中紧握的凉州兵权瓜分过来,只是他也明白,既然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便要缓缓除去,并不指望一次就能够彻底扳倒,圣人也不见得听他一面之词便会马上处置刚刚立过大功的凉州大都督,只是这半路冒出来的步蛮军,还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凉州军中竟然还有这号人?”段朗之亦困惑道,“从前的节度使和留守是如何容得下他的?”
鱼朝恩此时也不欲多想,悄悄嘱咐了几句,便挥挥手让段朗之去狱中释放陆崇。
陆崇受刑,被人搀扶着回到了狱中。
那行刑之人得段朗之授意,虽然并没有伤筋动骨或留下更多可疑的痕迹,但在凉水中浸泡一夜的鞭子,夏季的密室中燃烧的熊熊炭火,以及筋疲力竭之时仍在耳边轰隆作响的擂鼓声,仍将他折磨得虚弱不堪。他将身子靠在监牢的栅栏上,远远听见了脚步声。
“陆将军傲骨,在下佩服。”段朗之悠然道。
“只这些刑罚便想令我认罪,你未免太小瞧打仗的将士了。”陆崇笑道。
“陆将军不用认罪,有人带众将士为你求情,鱼督军已经下令释放将军了。”段朗之道,陆崇听到是步蛮军带人所为,心中有所欣慰,仍道:“虽然督军看在军心民意的份上愿意放我走,然而陆崇倒不得不多在这大理寺的监牢里住上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