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五返回玉娘处,玉娘心伤稍解。然而两人看到从前舒四的衣饰用品一应还摆在她原来住着的房间,她从前最爱吃蒸梨子,而今还没有到梨子成熟的季节,舒四便买了一只玉梨子摆着,每逢回来便唠叨舒五让她别忘记了到时候给自己做,舒五与玉娘便又忍不住地鼻子一酸。
舒五离开的时候,想着时候还早,便绕道去了眷姨处。眷姨听到舒五说起假意进长史府以求刺探消息的事情之时,便腾得站起来,舒五忙拉着她的手道:“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眷姨仍不放心,道:“若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可不许再瞒着我。”又呸呸两声,拍拍心口,道:“但愿,但愿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舒五颔首,道:“他已押解长安待审,想必圣人的判决也快下来了。”
眷姨狠狠道:“便宜他了。”
全家宝还没有放学回来,眷姨提到全家宝年岁大了,身量高了,脾气也大了。舒五却是没时间等她回来,便留下了带给她母女二人的礼物,匆匆回到了将军府中。
然而一进门便感觉到氛围有些许的凝重。李舟与张寅二人在椅子上坐着,垂头似是无奈。宣旨的内侍应是已经走了,案上还放着略显凌乱的旨意,丁章与陆崇二人面对站着,舒五听到陆崇用平静的声音对丁章道:“反了吧。”
丁章大惊,道:“你说什么?”
“我说,反了吧。”陆崇重复道。丁章似是此时才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惊惧加上恼怒,便一掌掴到了陆崇的脸上。陆崇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舒五想上前扶他,他已拂袖而去了。
待到李舟和张寅二人也已经走远,舒五看到了丁章示意她的手势之后,便留在了最后。丁章似有歉意,道:“舒姑娘,抱歉”
舒五连连摆手,道:“我知将军心意,陆崇鲁莽了。”
“他此时只是怒气未消,但压根没有考虑此话的后果。且不说现在这样,只说即便反了,岂不给大唐带来更大的战端,日后新人从军中崛起,难免又会重复争权夺利,同室操戈的老路。”丁章道。
“且他若是私下同我说便算了,我也不会如此生气。”丁章道,又望着舒五:“可他断不该当着航英的面如此说,你可知航英是什么人吗?”
舒五摇头。
“他乃是圣人之子。从前母妃薛昭仪被废黜的时候,他舍了皇子的身份随母亲一起出宫了。虽然如今明王势大,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但世事难料,若有那一日,陆崇今日的话,便是横亘在他与李舟之间的一道利刃。”
“只怕到时候,兄弟反目是轻,杀身之祸不知何时便会来了。”丁章叹气道。
舒五已经大惊,从没想过身为陆崇下属,看似从小便在军营长大的李舟竟然还有如此身份,此刻听了丁章的话,便郑重屈膝跪下道:“深谢将军,将军乃保护陆崇。”
舒五回到府中,不用问也知道圣人的裁决肯定不如人意,便依偎在陆崇身边坐下,也不说话。陆崇道:“也许只有那一条路了”
没两天的功夫,凉州城中的老老少少的百姓,大大小小的诸位官员,便都知道了一月前轰动凉州乃至轰动整个王朝的弹劾督军案结果如何了。
便是爪牙段朗之被皇帝赐死,其余涉事官员依照《唐律疏议》罢免的罢免,贬官的贬官,而祸首鱼朝恩则是被圣人狠狠责骂,褫夺督军官衔,仍以内侍身份回到凉州替他看管上报军中事务。
凉州城中格外的平静,连平日里每逢初一十五的热闹市集上都鲜见游人。
“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竟然只是除去了一个长史。”陆崇道。
“舒四为此丢了性命,凉州城内诸多百姓葬送一生,十万伏俟城居民命丧阴谋之手,鱼朝恩竟然还能够回来。”陆崇道,“岂不是可笑吗?”
“也许,圣人要的,并不是真相。”丁章道,“而是制衡。此番他又派了鱼朝恩回来,怕是对我们的猜忌永远也不会有消除的那日了。”
几个人相对叹息,就听见外面有士兵进来报告。
“禀将军。今日烽火台未燃烽火。”
烽火台的设置从秦汉之时便有。彼时始皇帝下令,若有战端,诸地的烽火台可燃起篝火,临近的驻军或王师便可直接前去救援。到了我朝仍有烽火台点燃篝火的传统,然而却一改秦汉旧制,将点燃的篝火称之为平安火。若边境无恙,便日日将篝火燃起,示城中百姓及军士前线平安,若无篝火,则前线可能有变。
陆崇曾经与舒五站在凉州的城楼上,望着远处几乎日夜长明的烽火台,感叹道:“烽火长明,岁月无虞。”两人紧紧相拥,舒五道:“城中百姓自去岁凯旋之后,便已养成每天望一眼远方篝火才安然入睡的习惯。若哪一日没有了这远远望之小小的火苗,只怕还会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