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清,陈直是你当初在燕都一手提携上来的人,那些不该给的东西,他给魏王了么?”
寒风吹动窗外的枯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孟庸昶嗓音如冷泉一般,不似平日里左右逢源时那般和煦。
徐重清愣了一下,“给了。”
孟庸昶闭了闭眼,他如今已经老了,连胡须都开始发白了,可知天命的年纪,这帮孩子并不让他安生地过。
“浙江的那三百多个买了里长位置的人,苏杭那一百多个买了乡长位置的人,你是怎么安置的?是直接放纵他们胡来,还是该教的都教了?”
孟庸昶转过身,突然拿起了名单,一页一页轻轻揭过。
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重话,可是徐重清从背后升腾起一股子寒意,这股子寒意让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下官该死,该死!是下官连累了相爷!”
“您当年在行此事的时候就提醒过我,说这样的事情不能自己沾手,即使沾手了也不能让人瞧出来,是下官刚愎自用没有听您的话,启用了贱内娘家的小舅子这才连累相爷,遭此大祸。”
“贱内快要临盆了,家中老母也已经bā • jiǔ十了,还请相爷放下官一马。”
徐重清跪在地上对着孟庸昶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这声音磕的清脆,等再抬头时,额前满是血印子。
孟庸昶搁下手里的账本,捋了捋胡子,却将人扶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替徐重清拍了拍身上的灰,“你我同朝为官几十载,都是为天家做事,是同僚一场,本官奉旨徇公多年,你怕老夫做什么?”
“夫人要临盆了,更不能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你放心好了,你们一家,会安然无恙地离开燕都的。”
徐重清的一颗心仍旧“突突”地跳个不停,“孟相,此事着实是给相爷添麻烦了,若相爷真能不计较,重清结草衔环也当相报!”他说着对孟庸昶屈身行了一礼,涕泪交加。
孟庸昶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徐重清今日来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见孟庸昶允他走了,感激涕零地又叩了三叩。
月黑风高,徐重清的脚步声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孟庸昶的书房里放了一尊佛像,是大慈大悲的弥勒菩萨。他缓步行至佛像前,捏起三炷香在佛前拜了拜。
耳旁传来一个年轻守卫的声音,“大人,杀了他么?”
“菩萨面前讲什么打杀?”孟庸昶呵斥手底下不懂事的守卫,待到上香完成后,才平复心绪道:“他夫人喜欢他的郎君干干净净的,你不要把徐大人的衣服弄脏了。”
他闭了闭眼。
岁月一过已经几十年。也许提到徐重清的夫人时,让他想起了旧人。
他终究还是遗憾出声,望着佛像牌匾亡妻韩氏的牌位喃喃道:“你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最终还是帮了别人,小缘……她一点儿也不像你,我会让她活着的。但我所能给她的,也仅仅是活着。”
牌位没有说话。
死去的人没有声音。
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如果可以,孟庸昶很想把已经死了很多年的妻子叫回来,问问她,自己如今是做错了么?
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再也没法子回答他,也拦不住他了。
……
虽然知道是假成婚,可当喜庆的灯笼挂满整个梁阁的时候,孟琼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梁阁这个地方,见的最多的红色就是鲜血。许是婚丧嫁娶这样人世间温情有关的事情鲜少出现在梁阁,阁中人这几日都格外的兴奋。成婚前一日,还自作主张往孟琼的被子里放了许多花生,她硌的浑身不舒服,掀开枕头,还有许许多多的枣子。
孟琼是第一次成婚,但也喜娘说过,这些东西应当新婚当夜铺在喜床上的。
她如今还在梁阁,还没走呢,这么铺显得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宋月溪看她被硌得成了一张苦瓜脸,捂着嘴巴发笑:“你瞧瞧,你还没有走呢,你们阁里就这个样子了,你要是走了,还不得欢天喜地打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