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跟着姑娘进宫,看姑娘去找六殿下,可不就只能看到姑娘对殿下的真心了吗?至于殿下,我又不跟着伺候他,怎么能及时知晓他的心意呢?”
小满取下最后一根松石莲纹金簪,拿起篦子,细细梳理阮问颖的柔顺长发,慢条斯理道:“这话听着吧,倒也还行,就是有一点问题。”
“殿下都喜欢我们姑娘那么多年了,你跟在姑娘身边也有不少年头,却是直到几个月前才明白这回事,你这个不及时,来得是否有些太迟了?”
小暑一噎,和谷雨一块去整理香榻,抱着一床厚厚的绣腊红梅褥子嗫嚅。
“姑娘的年纪不是还小吗,殿下纵使对姑娘好,我也以为他是拿姑娘当亲妹子看,哪里会想得到他对姑娘存着这般心思……姑娘可还没有及笄呢。”
阮问颖正细细啜饮着白露奉上的一盏蜜茶,宫宴里闹出了太多的事,让她无心用膳,心神也一直紧绷着,到家里一放松,就觉得有些渴了。
她原本还有些回转不过心绪,一直想着殿上发生的事,乍闻小暑之言,霎时被呛咳了一记,勉强才稳着放下了茶盏,双颊隐隐发烫。
这话说的,好像杨世醒对她是个——……什么一样。
白露急忙顺抚她的背,同时回过头去数落小暑:“好了,你这惊人之语还是少说两句,没得吓到了姑娘。还有,这些话你在姑娘房里说说便罢,外头可千万不能胡说。”
“我知道。”小暑看起来也有些懊恼,轻轻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子,“我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以后在外面,一旦谈及此事,我都会闭紧自己的嘴,绝不多说一句,你们放心。”
白露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谷雨铺好了床被,见小满那边已经梳理完毕,便取来一早准备好的寝衣,请阮问颖换上:“姑娘,夜已深了,请安歇吧。”
阮问颖一点也不想睡,明明外面的天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还刮着风,下着小雪,她的心湖却像被月光照拂了满怀,雪亮雪亮的。
她想就着房间里暖融融的红泥小炉,捧着一盏热腾腾的茶水,与人坐在轩窗下面,借着月光洒进来的半片清辉听风赏雪,相谈至天明。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阮淑晗,对方的闺苑离这不远,又从头到尾旁观了麟德殿上发生的事,还因为要跟着各自的双亲而没有和她同坐一辆马车,一定也有许多的话想和她说。
但此时夜色深沉,阮淑晗说不定已经睡下了,这么贸贸然前去打扰不好。
且她的堂姐同她一样心有意中人,却始终离谈婚论嫁差着好几步,她如此寻过去,倒有些像在刻意炫耀似的,不妥。
接着,她又想到了谷雨和小暑她们,身为她的侍女,她们的职责就是陪伴服侍她,没有打扰之说,一定很愿意陪她彻夜长谈,顶多劝她几句早刻安寝。
可她不知道要和她们说些什么,难道说她此时所感的喜悦,她对杨世醒的那些儿女情怀,她心里关于今晚顾语司和沛国公那些行为的忧虑不解吗?
这些话就算她肯说,她们也未必能听得懂、接得着话,最后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絮絮叨叨,毫无意趣。
至于她的母亲……如若没有从大长公主那里知晓其相关的盘算,她现在或许已经在对方的怀里撒着娇了。
阮问颖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直到她把目光无意间移到腕上的簪花镯,才猛然意识到,她想要与之一起望月赏雪、促膝长谈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杨世醒,再无旁人。
察觉到这一点,她很快换了寝衣,躺上榻,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谷雨吹熄烛火,同小暑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里间,留下一片安静黑暗。
阮问颖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但她睡不着,整个人维持着亢奋的情绪,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当时,杨世醒那一番话说出来,整个麟德殿里都霎时安静下来,包括丝竹歌舞也全部停歇,不闻一丝声响。
那个时候,陛下是什么样的反应,其余人是什么样的神情容色,阮问颖都无暇去看。
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似有弦音铮然作响,又在下一刻溘然琴断,余下满场空白。
她望着跪在殿前的杨世醒,身着一袭玄衣皇子服,腰佩螭龙白玉环,发束锦绡,暗纹叠篆,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贵重,就连东宫太子也不可相较。
更不要说他通身的气派,便如此刻,他在殿上跪着,明明是请命的姿态,却丝毫不显卑微,反倒使人觉出一股昂然矜傲的味道来。
阮问颖没有出过长安,也没有见过全天下的男子,但在那一刻,望着跪在殿上的杨世醒,她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