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知。”杨世醒道,“只是如此一桩大事,听凭一面之词未免有些武断。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听得多了,或许就能知道真相。”
陛下脸色微沉:“你这是在指责朕偏听偏信?”
杨世醒面不改色,镇定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想知道真相。”
陛下道:“如果她刚才说的就是真相呢?”
杨世醒道:“那也要确认是真相才行。毕竟兹事体大,牵扯到儿臣的身世,儿臣不敢贸然定下结论。”
陛下道:“你还不死心?朕不相信皇后在行宫里没有告知你你的身世。张氏说的有可能是假,皇后说的总不会不真,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她再清楚不过。”
杨世醒微微笑了笑:“母后的确对儿臣说了当年之事,不过很奇怪,母后说的与张氏的大相径庭。”
“依母后所言,她从没有背叛过父皇,怀的的确是父皇的孩子,但胎弱难立。大长公主为保中宫育有嫡子,在宫外找了一个健康的婴孩,准备一旦母后生下来的孩子不好,便偷梁换柱。”
“后来,母后生下了一名男婴,然而,等她从力竭昏睡中醒来,听闻的却是大长公主带来的噩耗——她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气,现在的六皇子是从宫外抱来的婴孩,不是她的孩子。”
“父皇既然审过母后,想必这些话都已听过。很明显,母后与张氏的证词存在冲突,父皇是相信母后,还是相信张氏?”
陛下笑了。
笑容不似往常宽和通明,也非面对张氏时的讥讽冷漠,而是一种古怪的、另类的笑。
他看着杨世醒,轻声道:“如果朕相信皇后之言,那你就是从宫外抱来的野种;如果朕相信张氏之言,那你就是皇后和信王私通的孽畜。你说,朕该相信谁?”
阮问颖的心头一阵发寒。
野种,孽畜……这是她头一次听到陛下吐出这么粗俗的字眼。
她知道陛下很看重血统,有过“妾婢贱类之子,无异凡俗鄙陋”之言,可是——杨世醒毕竟是他花费了十几年心血、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啊。
他曾是陛下多大的骄傲,难道就因为他的身世有问题,一切都不算了吗?
不,不仅仅是不算,如果确认了他不是嫡子,陛下恐怕会以最快的速度了结他的性命,并且是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陛下当初对他的爱有多深,之后对他的恨就会有多重。
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欺骗和背叛。
之所以现在还能平和地谈话,不是因为理智压过了情感,而是双方都觉得真相不是皇后或张氏口中的任何一个,杨世醒既不是宫外的婴孩,也不是信王和皇后的孩子。
比如他此刻所言:“也许,父皇可以两个都选择相信。”
“在母后生产当晚,张氏的人杀死了一个婴儿,但那是大长公主从宫外带来的,不是母后生下的。母后生下来的孩子还好端端的,已经长大成人,正在父皇跟前陈述。”
“至于大长公主为什么会以为母后的孩子死了,这很容易理解。母后于夜半发动,身体又较为孱弱,长生殿内定然一片慌乱。大长公主和张氏的人又各怀鬼胎,双方在混乱之中难免会产生误解。”
“张氏以为自己的人杀了大长公主从宫外带来的孩子,大长公主以为那个被杀的孩子是母后生下来的孩子,并且死因是胎弱窒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以真为假,把亲生子当成了别人的孩子养大。”
这也是支撑着阮问颖到现在的底气。
皇后可能会对信王有余情,但绝不会背叛陛下,所以依照张氏的说法,被留在宫里的杨世醒就是皇后和陛下的孩子。
然而这里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宫外的信王也有一个孩子,那孩子还是被大长公主设计得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皇后说的都是真相,当年她的孩子真的死了,留下来的是信王的孩子,那么哪怕没有遭到妻子背叛,陛下……都不可能容忍信王的孩子,在受到这么多帝王之术的教导后,还存活在这世上……
再一次的,阮问颖感到了后悔。
为什么她不能劝杨世醒离开?为什么要放任他回宫来?他不是帝后嫡子的可能性再小,一旦成真,等待着他的都只有灭顶之灾——她不该赌的!
可如果杨世醒离开了,那还是他吗?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逃避的。即使面对刀山火海,他也会无惧前行,这就是他。
她只能在心中祈祷。
祈祷老天爷不要那么残忍,不要和他们开玩笑,就让他是陛下的孩子——
“父皇。”在说完了一连串的分析之后,杨世醒用最后一句话做出总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事实才符合情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