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崔缙时时伴在她身边,谢及音白日昏睡,夜晚辗转,无论何时醒来,都能听见崔缙在隔壁熬药的动静。
药气将他的眉眼熏蒸出几分温润,他将药端给谢及音,柔声道:“你已经许多天没有沐发了,若是觉得难受,我可以帮你。”
谢及音端着药碗的手一顿,平静的眼神里暗藏几分微讽,“不必了,免得弄脏你的手。”
崔缙默然一瞬,轻声道:“从前是我愚昧着相,人云亦云,是我错了。其实你生得很美,如今也没有人再说你是恶兆,外面都传你是神女降世,抚救黎民。”
人心易变,只在短短数载间。谢及音一笑道:“真的不必,只需请你帮我寻些黄柏水,与白芷、川芎各一钱共煎,若有鹿角胶最好,寻不到也无妨,我用桃木梳蘸着梳发即可。”
这是从前裴望初给她调的养发方子,能去油洗尘,叫她来癸水时暂代沐发,如今又派上了用场。
崔缙牢记在心,“那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给你买。”
于是谢及音喝了药后又歇下了。这几日她悉心调理,自我开解,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她十分爱惜这种迹象,勉励自己多吃多睡,要早日将身体养好。
崔缙在街上买了谢及音要的东西,往告示榜看了一眼,发现悬赏谢及音的文书已经贴到了并州,文书上说万两黄金寻一天生白发的年轻女子,能提供线索者也有赏金十两。
附近有便衣探子,崔缙不敢多看,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回来之后,他左思右想,决定与谢及音坦诚地彻谈。
“……你我现在都不能回洛阳,世事多变,过往种种已如云烟,如今我已放下权势,只想与你做对平凡夫妻,不知你心里怎么想?”
谢及音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宁可孤身流离,也不愿再多看崔缙一眼。只是她若拒绝,崔缙也不会放她走,反而会变本加厉地看紧她,于是谢及音苦笑道:“事已至此,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么说,你愿意同我在一起?”
谢及音垂目不言,缓缓搅着碗里的药汤。
她虽未明言,但这态度已让崔缙看到了希望,崔缙试探着握住她的手,郑重说道:“你放心,阿音,我会照顾好你的。”
接下来几日,崔缙又出门打听消息,赚了些买命钱回来。随着谢及音的身体逐渐康复,并州城内风声渐紧,城门各处皆有官府的人盘查,连出城的棺材都要打开查验。
并州城是待不下去了,崔缙想了个法子,先将黑豆在醋里泡两天,然后捞出煮烂,过滤掉杂质,得到乌黑色的膏体,颜色与常人发色无异。
他对谢及音道:“这是我向隔壁老妪打听到的染发方子,虽不是长久之计,但足以糊弄出城,只是委屈你将这黑豆膏在头发上抹匀。”
谢及音蘸了一点膏体闻了闻,嫌弃地蹙眉道:“好冲的豆腥味,你让我抹在头发上?”
崔缙劝她道:“只是权宜之计,待换个地方安顿下来,味道可以洗掉。”
“罢了,我抹便是。”谢及音咽下这口气,在妆镜前坐定,用木勺将黑豆膏挖出,小心抹在头发上。
月华般的发色被黑豆膏覆盖住,谢及音将多余的膏体擦掉,拾起桃木梳将长发梳理开,确保黑豆膏均匀地覆满发间。
变为黑发的谢及音瞧着比往常婉约柔和许多,让人的视线只集中在她脸上,但见眉若小山,目似秋水,琼鼻朱唇,款款如一副绝妙的美人画。
崔缙轻声感叹道:“从前是世人眼盲,亦是我心盲。”
谢及音忍气吞声,垂目道:“若不是这黑豆膏太难闻,你若喜欢,以后我可以常将头发染成鸦色。”
崔缙颇有些受宠若惊,“你愿意为了我这样做吗?”
谢及音道:“你我眼下是一体,不为了你,还能为谁?”
“听说乌桕叶和首乌也有此效,只是我一时寻不齐,待咱们到南晋安定下来,我一定给你调个更好用的方子。”崔缙柔声道。
谢及音皮笑肉不笑,“好啊,一切都听你的。”
谢及音的态度让崔缙觉得她是真的想通了,要与他做一对平凡夫妻,因此也渐渐对她放松警惕,允许她到院子里走走。
他们打点行装,准备离开并州到南晋定居。上元节金吾不禁,正是浑水摸鱼,趁机离开的好时候。他们扮作一对寻常夫妻,对守卫说要去城外拜菩萨庙,那守卫瞥了几眼谢及音的头发,正欲放行,忽听谢及音“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崔缙后背一凉,紧紧攥着她问道:“你怎么了,阿音?”
“我早上吃坏了东西……”谢及音扶着崔缙,“我实在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