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不需女使来叫醒,浮云卿便兀自起身,坐在床尾发呆。
这个时辰,敬亭颐已经洗漱好,在书房备课。
比及侧犯尾犯进屋伺候,就见浮云卿拢着被窝,捧着一册话本子,读得津津是道。
侧犯给她穿着夏袜,出声问道:“公主,您读的是什么故事,说来叫我们听听罢。”
浮云卿翻翻封皮,念道:“《西窗小记》,归隐录撰。昨日我专门往陈家话本坊跑了一趟,去取早先预订好的归隐录新作。这位的话本子最是难抢,若非给的钱多,这几册早就被旁的贵女抢光喽。”
听及归隐录的名,两位女使眼眸发亮。
一时忘了伺候,蹲在浮云卿身侧,听她讲着话本子里的故事。
“第一话是《金巧娘三去风雨楼》。话本子里写,金巧娘命里带霪,郎君在外宦游,她在家坐不住,就到风雨楼这个地方,寻对眼的情郎。她往风雨楼去了三次,每次都相中一个俊俏的男郎。后来发现,那仨男郎竟是亲生的兄弟。这下可好,把王家三兄弟都招惹了。兄弟仨为她大打出手,死的死,伤的伤。结果金巧娘谁都没选,郎君归家,她与郎君白头偕老。”浮云卿勾起嘴角,“《西窗小记》这一册,讲的全是花心的小娘子与深情的小官人之间的事。构思新奇精巧,甚受京中贵女欢迎。”
尾犯深有启发地点头附和,“要不说有些人天生富贵命呢。就是做三教九流的事,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侧犯说是呀,“归隐录出来前,那些话本子都是写视女人如草芥的事。男人将女人折磨得体无完肤,偏偏女人心甘情愿地倒贴上去。看得气人!归隐录笔下的故事,真真符合我们女人的心境。”
“这般细腻的遣词造句,也只有女人才能写出来了。”浮云卿捞起身旁的几册话本,塞到侧犯尾犯手里,“真想和她做至交,真想成为她的好友。”
“您已经是了。”
敬亭颐搭腔道。
见女使听得入迷,连伺候人的活儿都忘了做,敬亭颐斥道:“你们两位女使,真是失职。退下罢,我来伺候。”
侧犯尾犯无辜地对视一眼,心想退下真是遂了敬亭颐的意。他巴不得近身伺候浮云卿呢。
待女使走远,浮云卿才抬眼问:“敬先生,你说‘我已经是了’,是什么意思?”
敬亭颐捞起她的身,给她穿衣。
“您还没有猜出归隐录的身份吗?”敬亭颐抱着她,将她摁在妆奁台前,给她梳发挽髻。
窥见敬亭颐流畅的动作,浮云卿喃喃道:“你何时学会梳髻了。”
旋即又说:“你知道她的身份?快跟我说说,我真没猜到。”
敬亭颐回:“《归隐录》,是一位叫许从戡的太医,归隐山林后所作。书内有诗有赋,详细地记着他每日做过的事,寻到的乐趣。《西窗小记》、《西窗再记》,是许从戡晚年所写,回忆当年在药坊司当太医的那段日子。许从戡是前朝人,国朝忌讳流传前朝的书本,故而这三本书,今均已失遗。”
他挽了个灵巧的发髻,“臣说到这里,您应该能猜出她的身份了罢。”
浮云卿满眼惊讶,“笔者竟是缓缓?当真看不出来。我只知缓缓善调香,精读史,不曾想,她还会写话本子呢!”
然而再细细一想,原来许多事,在许多个时刻,已露出蛛丝马迹。
那日去留园拜访缓缓,那张长桌上面,不仅摆着香具,还摞着几册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