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说这倒也是。随即转念一想,海阔天高的,她能出门,敬亭颐也能出门。他不是皇城司的副使嚜,多的是机会去外面闯荡。从前敬亭颐待在公主府,是因她在。今下她不在,敬亭颐也没待在府里的必要。
他当然是她的,但更是属于浮华人世。身心都是她的,那么他待在哪里,她并不在意。
想及此处,浮云卿朝尾犯说不必在意,“你看他晚间那副阗然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俩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呢。看着就来气,把我气得那么狠,他自己倒潇洒。说辛苦一晌,就为了这锅拨霞供。说处理兔肉时,一不小心擦破了手。哼,他惯会扮可怜拿捏我!”
先前她还在卓旸面前大夸其词,说自己成长了,成熟了,行事稳重了。结果遇上这事,又成了满腹抱怨的小傲娇。
她当真不懂,她那么爱敬亭颐,甚至连欺瞒这种事,都能自我安慰地原谅他。她对他还不够好吗?她给足他面子,给他铺了百层台阶。只要他肯把那苦衷说出,她就会说原谅,就不会赌气去陇西。他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有什么苦衷,是她都不能听的呢?
浮云卿捋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伸手感受屋外的寒气。
冻得她打冷颤。
她对敬亭颐毫无保留,可敬亭颐却总让她捉摸不透。从前她以为,敬亭颐温润如玉,包容她的一切。现下她满心怔忡,敬亭颐当真是她以为的那副模样吗?
她渐渐发现,他危险强势,甚至还隐藏着许多秘密。更可悲地发现,在发现他表里不一后,她竟觉得他比从前更迷人。
她太想探索他,可他从不愿意张口说。那好,既然他不愿说,那她就逼着他说。
为了稳固府内仆从的心,她说过年前会回来。实则不然。
她要沉住心,敬亭颐一日不说那苦衷,她就一日不回。看看到最后谁能拗得过谁!
浮云卿缩回手,朝尾犯吩咐道:“祖婆送来的利市袋里,有个绣红灯笼的,我放在妆奁盒里的最底一层,把那个拿来。”
尾犯说是。屋里黑漆漆的,她借着屋外的光,寻到一个瘪瘪的利市袋。
“这里面装着她在陇西郡买下的宅邸。”浮云卿拆开利市袋,取出一张泛黄的地产票,“陇西郡下设有数州县,这次要去的,是巩州。前历朝,那里是渭州,陇西郡下风景最壮丽的一个地方。今朝改渭州为巩州,风景壮丽依旧。四面环州,地处腹地,政通人和,是个好去处。”
尾犯赞她懂得真多,“这十六年来,您从没出过远门。地方人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浮云卿煞有其事地掏出一本卷毛边的厚书,解释道:“这些事,都是从《地物志》里学来的。《地物志》是某位不得志的文人在五年前写出来的。我想,就过了五年,地方人情应该没什么大的变化。书里把陇西夸得天花乱坠,好似人间仙境。后来得知,这位文人老家就在陇西。人嚜,总会对乡音故土有深沉的情感,美化一些也正常。今下既然要出门,那干脆就去陇西看看罢。”
尾犯欣慰地颔首说好,“嗳,您这大半年一直读书,成效真是显著。今下您知识渊博,出口成章,真是下功夫苦学了。”
这话又令浮云卿想起她那个倔得跟臭驴似的郎君。
她的郎君,她的温柔教书先生,允她躺在他宽阔干燥的怀里,一字一句地给她读书,给她讲人情世故。
明明刚吵过架,可她却觉得,与他相偎,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遥远,模糊,不可追。
后来躺在榻上,又朝尾犯吩咐道:“明日起早点,往禁中递信。我得往禁中去一趟,把出门远游这事,跟爹爹姐姐说一声。”
尾犯福身说好,轻手轻脚地踅出卧寝。
绕府邸走了一圈,灭了沿路的吊灯。踱将信天游院,躲在月洞门后朝里一看,院里还有几盏灯没灭,想是两位先生还没歇息。
这倒也好。尾犯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浮云卿辗转反侧,要是两位先生呼呼大睡,那可真是白白错付了真心。
待尾犯窸窸窣窣地走远,院里的吊灯才被摁灭。
“你说,这小女使是不是在偷听?”卓旸手里揿着长杆,利落地甩出剑花,扬起一堆雪沫子,趁雪沫子飘在空中,将长杆稳当地投进兵器架。
这厢敬亭颐正伏案写信,听及卓旸的话,终于舍得抬眼,飞快睐了他一眼。
“偷听又如何,不偷听又如何?”敬亭颐将信纸塞进信封,盖了个狼爪状的红章。
卓旸说这倒也是,“反正正经话还没开聊。”
言讫掀起檐外罩纱的竹帘,踅近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