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说是,甩鞭拍着马屁股,金车一溜烟地出了巷。
白花花的雪,光秃秃的门口,夹杂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这个画面在浮云卿脑里挥之不去。
离别的场面总是格外清晰,将后来坐船赶路的记忆,衬得模糊不清。
她与卓旸乘着一艘巨型船舶,赶到巩州时,刚好走了半月。
一路平静无事,哪想刚下了渡口,浮云卿就小脸煞白,扯着卓旸的袖,指着喉咙说难受。
卓旸卸下行囊,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浮云卿摇头说不知。
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卓旸扯着浮云卿往茶棚下坐。
将行囊放在长凳边,又赶忙提来敬亭颐备好的药箱,心想关键时候还得靠好兄弟。
再一想,浮云卿这症状,怎么那么像……
想及此处,心里忽地一沉。
刚想把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就见她颇为艰难地吞咽了下。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吐了他一身。
动作之迅疾,甚至叫前来端茶倒水的小厮都没反应过来。
此刻,浮云卿混沌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上辈子坏事做尽,这辈子坐船出门。
卓旸头脑发懵,他甚至没时间思考,只是本能地敞开胸怀,让浮云卿吐得畅快。
呕吐这种事,避免不了。只是自己呕吐是一回事,别人呕吐又是一回事,别人吐到自己身上更是另一回事。
说也奇怪,他这么爱干净的人,竟能容忍别人这般失礼的动作。甚至主动凑上前去,不值钱地表示:有我在,放心吐。
他不嫌弃,反倒满是心疼。
小娘子家出门在外,哪个不想漂亮潇洒地走完一程。脚刚落地,就吐成这个狼狈样,想是难受到了极点。
都怪他选了水路。
卓旸放轻话声说:“在船上待了半月,见你好好的,还以为你不晕船呢。是不是难受很久了,怎么不早点说?”一面掏出蹀躞带上挂着的手帕,擦净浮云卿的嘴角。
虽然他这身衣裳不堪入目,但好歹浮云卿身上干干净净的。他这身衣裳不值钱,浮云卿却是特意换了个新衣裳下船。
还好,还好。
这会儿小厮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唤出茶馆里的卖茶婆,“这位外地来的小娘子吐了她郎君一身。婆子,你快看看怎么办。”
外地人到巩州,大多选择走水路。结果水土不服,来一个吐一个。客人呕吐的场面,从前卖茶婆早已见怪不怪。她搀扶着浮云卿去漱口,一面嘟囔着:“眼下竟还有人敢往陇西来,真是艺高人胆大呐。”
卓旸耳尖,听罢卖茶婆这话,满脸疑惑。
“婆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卖茶婆尴尬地笑了笑,“小官人,我说笑呢。你莫当真。”
旋即递给小厮一个眼神,让他照顾狼狈的卓旸。
小厮自来熟地给卓旸擦干衣袖,“小官人,馆里备有几件干净的衣裳。您不如挪步馆内,换换衣裳罢。”
卓旸真诚道谢。心里叹,看来做生意不简单呐。得选对地方,得聘对机灵的小厮,还得知道一些隐秘的消息。
这厢跟着小厮上楼换衣,还真别说,衣料好,穿上正合适。
卓旸豪气地掏出一锭金元宝,不由分说地塞进小厮手里。
他问:“方才卖茶婆的意思是不是说,陇西不太平?”
小厮登时瞪大双眼,“这这……这可不是我说的!小官人,你聪明绝顶,千万不要把话往外面说。”
卓旸故作为难地说:“你看我这一知半解的,也不好受,对罢。”
说着,又将一锭金元宝,“嗖”地扔进小厮怀里。
世上无难事,只要给的多。
果不其然,两锭金元宝到手,小厮旋即挂上谄媚的笑,引卓旸走到隐秘的角落,小声说:“别看巩州位处陇西内部,其实是陇西郡下最危险的一个地方。小官人,我看你我有缘,给你多说句不好听的。任你在外地多么有钱有势,来陇西,来巩州,只管夹着尾巴做人。世风日下啊,这里乱得很。你啊,还是赶紧带着你家夫人离开这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