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月刚插上电动三轮车的钥匙,坐在车座上,赵春妮就探头问她:“今天能早点从店里回来吗?”
哈月回头问她是不是有事,赵春妮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扭捏。
她移开眼神不看女儿,故意去看大门口已经掉得差不多的对联,一阵风吹过,纸张作响,她皱起眉头扯掉摇摇欲坠的红色,在手里用力团起,伴随着动作,声音也变得恶狠狠的,“事事事,能有什么事?你巴不得我出事,你昨天回来那么晚,天都黑了,你老娘我快饿死了你知道不?”
赵春妮并不老,相反,今年她才四十八岁,按照世界卫生组织年龄划分标准,才算跨入中年人的行列,但从哈月记事起,她就总是你老娘长你老娘短的挂在嘴边。
这是她骂人的本钱。
她自己愿意成为口头上的老太太,那有什么法子?哈月只能随她。
哈月撇了撇嘴角,不大在意地拧开电源,快速在大门口掉头,口中也并不客气“谁让你等我了?晚饭大姨不都给你做好了才走吗,你自己先吃呗!”
“反正你今天早点回来!天短了,别老深更半夜才闭店。外头黑!”
这是担心哈月的安全呢,虽然从口气听不出来。
哈月面上露出个笑模样来,也不管她妈已经带着那群嘎嘎乱叫的灰鹅重新走进了院门。
扯着嗓门朝着家里吼:“那你也别自己出门,等大姨来了你俩做伴儿,还有,别忘记按时吃药!”
“听到没?”
“赵春妮!要吃药,听到没?”
半晌,赵春妮没再发邪火,从半掩的大门内传出一声乖顺的“听到了。”
哈月这才把电动三轮打到d档,往五百米外的店里走。
第2章春妮小卖部
绥城不大,三百公里的狭长带,有人烟的地方不过三成,早五十年起就是妥妥的穷乡僻壤,难以撑得起一个城字,地图上都略过标注的地儿,后来因为附近通了省道成为次枢纽区,在哈月出生时,这片区域初步发展成一个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的地方。
有人流经过的地方,就有了工作机遇。
开饭店,开旅馆,拉着从南到北的过路人贩售牛皮帽子和玉石手链。有不少敢吃螃蟹的人都赚到了钱,这些“大老板”在回远方老家的年夜饭上把自己的致富经一传十十传百,有野心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
西气都能东输,那么打南边来的有钱人怎么就不能让他们也富裕起来呢?
哈建国和赵春妮也是那一波从遥远他乡来绥城淘金的众多青年中的一对。
头脑空白四肢发达的他们想得很简单,做生意好啊,从人家兜里赚钱坐享其成,怎么都比靠天吃饭的务农强上许多。
不过时运就像是改道的黄河,未必人人都有发财命,绥城这破地方没几年好光景,“枢纽”了不到五年,附近先天资源好的其他城市又起了国道,高速,立交桥等眼花缭乱的新项目。
国家大力发展核心城市,绥城不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香饽饽了,真正有远见的大老板们又带着钱重新去到下一个可投资的地方找商机,绥城到处都是人去楼空的萧条,就连哈建国和那个娘们都被穷跑了,但还有一些像赵春妮这样固执的人留在了这么个城不像城,村不像村的地方。
哈月家的店面是一间背靠烂尾楼的彩钢房,与废弃的绥城子弟小学隔着一条柏油马路斜斜相望。
“春妮小卖部”冬寒夏热,门外的垃圾桶内总是有过期辣条腐烂的味道,但也就是这个寒碜的小店面,让丈夫跑了的赵春妮独自养大了哈月。
用赵春妮的话说,这间店不仅没把她哈月饿死,还供着哈月在蓟城这么高消费的城市读了四年国内最好的大学,就光凭这一点,哈月就不可以看不起这间店,看不起绥城,看不起老娘。
多亏了绥城的这栋违章建筑,哈月才没成为“要饭的。”
赵春妮年轻的时候脾气不比现在好到哪去,好像是自从丈夫走后,她一个人忙着进货卖货理货,再加上一直没有再婚,劳累过度时就变得异常神经质,打骂小孩在那个物质精神双匮乏的年代是常事,可是哈月真的没挨过打,她母亲对于她的攻击偏向于言语上的羞辱。
除了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辱骂她出轨的父亲,勒令她不许提起哈建国的名字之外。
她会当着邻居的面讲哈月怎么像他那个跟别人跑了的爹一样会耍嘴皮,她也会在哈月邀请同学到自己家店里玩耍时指责她的同伴偷吃了店里的小零食。
每当她堂而皇之令哈月羞耻和难过时,都会加上一句不容反驳的真理:“如果不是我还要你,你早就去街上当要饭的了。跟你那个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