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熟,非常知道对方生命里那些不堪的笑话,说话也很随意。
薛京张口就是一句:“别跟我套瓷。”
“我还不知道你,关心我是假的,扎老子身上吸血是真的。我忙正事儿,哪有时间做直播,行程改了,你要真拿我当个人,叫你助理去我家多收拾点儿行李给我寄过来。”
“地址发你。”
“我明天先不回了。”
电话那边的周双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可是大几百万的真金白银,一篇可有可无的破报告能比这个重要吗?
眼睛咕噜一转,他敲了敲耳边的听筒,琢磨着薛京这是下本书终于来灵感了?
按日子算,除了那些薛京出品的报告,他从硕士毕业那天起,就没有正经创作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文字了。
几本还在陆续出版的小说,都是旧存货。
前几年,薛京和哈月分手后有多才思泉涌,近些日子,他的灵感就有多枯竭。
无论怎么找状态,到处采风,还试过喝酒发疯,可除了抱着马桶吐,新的东西和新的故事,他是一本也写不出来了。
他不再恨哈月了,相对的,因为愤恨而涌现的作品也离他远去了。
就算勉强下笔,也总是在重复以前的老调子。
三十岁是作家的坎儿。
余华三十三岁写出了《活着》,卡夫卡三十岁写下《变形记》,菲茨杰拉德二十九岁创作了《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些男作者的清单况且可以源源不断地拉下去,更不要说女性作家,萧红二十四岁便看清了《生死场》。
都知道江郎晚年无佳句,可“畅销书”作家薛京还不到三十岁,在他引以为傲的事业上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还不是断断续续的慢曲线,哈月昨晚口中所谓的才华像是被拔掉插座的破电器。
这件事和他合作的出版社不知道,那些隔着网络追捧他的读者不知道,帮他包装新书的策划人和编辑也不知道,文学批评家们充其量觉得他的书越来越呆板,刻意迎合市场的成分很重,大约已经放弃写真正想写的东西。
只有周双知道,商业化是薛京的下下策,如果下笔有神助,哪个傲骨文人又真的愿意卖课教别人写作呢?他近期捧起来的那些艺术大咖没一个是真的还在用心创作的,向公众展示够了有趣的灵魂,必经之路便是带货赚钱。
写文学报告是薛京最后自救的求生圈,自讨苦吃,唯恐业荒于嬉,日子久了真的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右手给办公室外面的助理拨了个内线,告诉她现在去趟薛老师家,周双嘴里反问他:“不就一万多字吗,这么费劲?你之前写那几篇不是挺快的。糊弄糊弄呗。网上搜搜,东拼西凑。”
“这报告你要是真难办,我找人帮你写。”
“这周不回,下周回吗?开个会,讨论一下课程内容。咱们得趁热打铁,出个进修研习班。”
“还得安排影棚给你拍几张硬照,新课程得有新包装。”
“你说他们这波立志当网络作家的小孩手里到底能拿出多少钱啊?上千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多?咱们敢把这个价格顶到头吗?”
“嘶,说到这儿我想起一事儿。”
“这帮买你课的孩子应该都成年了吧?不存在用父母的钱超前消费课程的问题吧。哎呀,这个我可得记下,回头跟法务讨论一下。咱可是正经赚钱,别再闹出官司。”
“我臭了到没事儿,换个壳子接着干,主要怕对你影响不好。”
薛京现在靠脸吃饭,总不能再整容换张脸。
周双在电话里纯属是自问自答,想一出是一出,脑子里的点子蹦得比add患者还快。
薛京听着,烦着,眼睛落在自己手机的充电线上。
线应该是哈月走前帮他插到手机上的,他一想到昨晚,心里就很焦虑,不只是对待哈月该怎么办,还有他自己到底要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