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们传的不是上课时写满闲话的纸条,而是关于小说的阅读和批注。
哈月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不再是忙于早餐,而是赖在被窝里,花十分钟的时间,打开手机,阅读薛京于前一天晚上书写的章节,草草看完一遍给个读后感,她便起床做饭,叫母亲起床。
大约是触底反弹,自从那天和哈月发生厮打后,赵春妮的坏脾气重新进入休眠期,起码这一个月以来,她都没有再言辞激烈地骂过人,取而代之的,她开始频繁在家务事上搞破坏。
哈月刚叠好被子,她板着脸凑过去一把扯散,哈月刚把饭菜端上桌,她不用餐具就拿手抓进嘴里。
白天,赵春妮盯着电视机一看就是十二个小时,可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间,她似乎也不困,拉着哈月絮絮叨叨地将自己小时候的事。
一会儿她在农村和父母一起掰玉米,一会儿她又在县城收到了爱慕者送她的银项链。
经常性的,她说着话,眼神会突然变得松散,紧接着她会死死盯着哈月的脸,问她你是谁,现在几点了,今年是几月。
如果哈月不能及时安抚她,精神紧张导致身体战栗,赵春妮肩膀一倾斜,翻着白眼,尿液就会顺着裤腿流到脚面。
为了让母亲保持干净清爽,她的贴身衣物哈月一天要换个几次,连洗澡也是一样,经常晚上洗过澡,赵春妮半夜又弄了一身排泄物,哈月不得不再次端着盆来到床边为她擦洗。
独自一个人照顾母亲的期间,院子里总是飘着赵春妮湿透的衣服,十几条内裤像是彩旗随风飘扬,饶是这样,经常还会因为洗净的衣物没干透而手忙脚乱,可见照顾病人的工作量并不比在小卖部理货要少。
以往她只觉得经营小卖部很辛苦,没想到独自照顾母亲后,她竟然也会怀念小卖部的“清闲”。
如果哈月实在心力交瘁,短暂闭上眼睛假寐,不理会赵春妮的诸多问题,赵春妮便走到镜子面前和镜子里的人讲话。
镜子里人也不理她,她还会生闷气,把头捂在被子里拒绝喘气。
为了让母亲少受刺激,保持充足的休息,哈月不得不趁她睡觉的功夫将家里所有镜子全都扔到垃圾桶。扔不掉的,就用报纸糊起来。
不过在哈月每天早上雷打不动,铁面无私地教育下,赵春妮在两周的被动训练后,终于开始将更换纸尿裤视作清晨醒来后的第一项任务。
不需要每日清洗多次衣裤是件好事。
除此之外,哈月还在网上订了一个防走丢的gps手环,不过要怎么说服赵春妮将这种丢人的东西挂在手腕上,不再摘下,也是一项旷日持久的细活儿。
神经元变性,大脑失灵,赵春妮丢失了记忆,但没有丢失倔强。
这份顽固的倔强让哈月实难消受,照顾病人所感受到的劳累还算轻的,更多时间她看着母亲冷硬的面庞会陷入一种精神恍惚的荒芜中,她的肉身在照顾母亲,但灵魂好像已经升空,俯瞰着同样面孔麻木的自己。
而手机里每天早上收到的小说桥段,就成了她这些日子唯一的消遣,当然,和薛京发信息也是,见不到面,他们反而聊得更多。
几周而已,但他们的聊天记录已经接近千条,他们聊剧情,聊主义,聊过去,聊薛京留学的见闻,也聊哈月父母离异,聊创业失败,聊小卖部那方寸间的生意经。
绥城缓慢解封的前一天,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前几日震动全国的火灾讯息。
两个人的聊天框内也出奇地安静下来,视频内熊熊火焰中令人窒息的浓烟与绝望一样多,哈月的家里也弥漫着无解的低气压。
赵春妮当日特别不听话,先是从早上开始就吵着要出门放那些早已被吃完的鹅,被哈月拒绝后,她不肯好好吃饭,筷子拿不住,哈月亲手喂她吃,可是她咬紧牙关左右摆动身体,即便一把饭含进去也要转头吐在地上。
一顿早饭折腾了整整四个小时,中午,哈月好不容易将赵春妮安置在沙发上看电视,厢房内的两头猪仔又因为封控期间无法按时劁猪,而在猪圈里互相追逐撕咬。
三个月大的猪仔,从未缺吃少喝,理应近百斤重,六个月就可以进行宰杀,可是封控期间,当地乡村兽医无法上门服务,导致哈月家的猪直到现在还没有阉割,猪仔即将进入发情期,届时斗猪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猪受伤是小,也影响发育和肉质。
充满腥臊味的猪肉连自吃都困难,更别说拿出去卖钱了。
用篱笆将两头猪暂时分开,高锰酸钾配合氯化亚铁溶液处理伤口,半下午,哈月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满头大汗地回到客厅,竟然发现客厅里,原本载着赵春妮的沙发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