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妮像是不甚掉入水中的小虫,四肢僵直挥动,口齿越来越含糊,哈月躺在地上,脖颈上渗出一道朱红色的细线,两只胳膊紧紧抱着她的腰,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顶上虚空的一点。
原谅她内心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欣喜,只剩下一潭不停从心口溢出的沼泽。
那无形的沼泽一直从她的身上蔓延到两人身下,似乎挤满了整个房间。
当晚,因为主卧的窗户破了个大洞,夜晚气温寒冷,哈月将自己的单人床让给母亲。
夜里,哈月蜷缩在沙发里,反复阅读手机里那些,已经不知道看过几遍的,薛京的新书。
哈月对书中“妻子”角色很有共鸣,当一个人的信念,梦想,和感情全都被剥夺后,那么这个人的结局似乎只有走向灭亡。
41年前,《厄舍府的倒塌》写哥特式的生态灾难,而如今,薛京借爱情和婚姻的幌子写现代人陷入系统性困境。
人类向外探索宇宙,宇宙是冰冷无垠的,人类向内探索灵魂,可灵魂又是孤独而苦寂的。
全部都是无解。
虽然薛京的书还差一段妥善处理的结局,但哈月猜测,这本书是他第一本真正意义上悲剧,自由意志在宿命面前原来不值一提,如果本来就是猪狗一般的苦痛人生,那么还不如就像猪狗一样不去思考,好歹还不会感知压抑和痛苦。
凌晨两点,小卧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蜿蜒的哭声。
哈月起身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赵春妮的脸在橘色的光晕下满是泪痕。
哈月眸光中毫无波澜,她重新关上夜灯,拖来椅子坐在她身边,一声不响。
黑暗中,赵春妮慢慢朝着她的方向伸出双手。
原以为会被母亲用力掐住脖子,但随之而来的动作很轻柔,头顶一重,耳边传来“沙沙”声,是赵春妮的手在从上至下抚摸她的头发。
小时候,哈建国还没有出轨之前,哈月最高兴的事儿莫过于儿童节那天,母亲会抽出时间,给她花费半天的时间梳上满头小辫。
手指穿梭在发丝和头皮之间特别舒缓,像是某种按摩,等到头发梳理好,他们一家三口就会骑着自行车去新华书店买画册。
那时候哈建国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那时候绥城给人的感觉还是生机勃勃。
大概是同时想到了那时候的光景,赵春妮一边叹气一边问她:“头发没了,你恨我吧?”
头发对于哈月来说确实不那么重要,此情此景,在母亲短暂甄稀的清醒中,她应该要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可是哈月反复张了张嘴巴,直到干涩的口腔内膜相互黏连,沾下一块皮来,她也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