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冬眠结束的话
当月七日,国内静态管理全面取消,核酸检测点被大批量废弃,出入聚集型场所不再需要提供双码,新闻被各大主流媒体相继曝光时,哈月正戴着红色的安全帽在车间和负责维修的班组长争执不休。
订单工期迫在眉睫,抢修不及时,又耽误了一天的产量。
厂方反而要求哈月和客户沟通,再在原有的合同基础上延期一周。
可是客户哪管这些?deadle就是deadle,不然还要合同作甚。
车轱辘话来回说,每个节点都把控不住,以往与客户那套沟通逻辑在厂房里几乎无效。她在厂里不仅把腿快跑断了,嘴也要说干了。
视频电话响起时,对面班组长还嚷嚷检修需要时间,他可不管什么洋订单,哈月天灵盖冒火,也不管对方还在大声输出,直接背身走出车间。
绥城近几天一直大晴,许久未融的雪水顺着房檐向下缓慢流淌,再次被冻成成排的冰锥。
因为需要频繁往返车间和临时办公室,哈月穿得不少,发热内衣裤打底,除了基础款长裤和粗呢西装外,最外面还套着一件从劳保科那领来的防寒棉袄。
棉袄是藏青色的,胸前绣着红色的公司标识,身后以及胳膊处有大面积的银色3反光条,方便工人夜间往返厂区被车灯识别,避免危险。
这样一件工装,根本没考虑到少量女职工的处境,即便是最小码,也异常肥大,如果不是有几丝稍长的发尾从哈月的衣领处钻出,根本雌雄莫辨。
撇开厂区主路走了一段距离,“壮硕”的哈月在一颗枯树旁放缓脚步,摘下口罩,绕过大树,登上东侧一栋废弃办公室的外置楼梯,她这才撑着钢板制成的台阶坐下来划开手机。
屏幕里,薛京刚醒,发丝凌乱,五官有一半埋在白色的枕头里,眼睛还彻底睁开就对着哈月道早安。
哈月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从棉大衣兜里掏出一块昨晚放在暖气片上烘干的剩面包,用手指碾成碎屑,然后撒在枯树之下。很快,几只麻雀从树梢上飞下,敏捷地啄食地上的食物。
哈月还没问薛京怎么现在才起床,薛京已经一脸忧愁地诉说思念之情:“想你了,什么时候回家?”
上一次哈月对“回家”这个词感到迫切,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但如今想到这个家对面的房子里,会有薛京的存在,似乎刚才焦虑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物种,一周前,她还确信自己会在春天里结束生命,可是现在,天气仍然那么冷,她却觉得生活里一切微小的感动都让她留恋至极。
譬如薛京总是很频繁的视频电话,譬如早晨买到了很好吃的牛肉馅包子,譬如被她偶然间在厂区发现,现在开始每日投喂的小鸟。
杂食性的麻雀在冬天很少能吃到昆虫和种子,人类的食物便是好东西,没一会儿,地上面包屑已经被它们完全清理干净。成群的麻雀重新飞回树上,其中还有一只胆大的,竟然落在距离哈月不过十厘米的树梢,晃动脑袋轮换用左右眼观察她的样子。
台阶上,哈月也把手机拿近一些,方便自己观察薛京的脸。
她怀疑对方起床后先去洗过脸,刷过牙,不然怎么会看起来如此干净清爽,视频明明没有美颜效果,可是他脸上连一只毛孔都看不到。
薛京刚醒来时总是看起来特别好欺负,所以哈月语气情不自禁放得很娇:“拜托,我才来五天。怎么也要等到第一批货发出去才能回去吧。”
“我妈怎么样?和护工相处的还挺好吧?”
吴姓护工和赵春妮同岁,性格特别开朗,十分健谈,面试那天哈月一见到她本人,才意识到当日是她自己错误预判。对方索要的薪资绝不是趁火打劫,而是完全匹配她个人能力的价值。
吴芳天不仅具有丰富的照顾阿尔兹海默症病人的经验,而且在和病人的沟通方面显得尤为老道。
当天,她去哈月家面试,还在随身携带的双肩包内装了几本全新的填色画册,不到半小时就说服了赵春妮和她一起坐下来进行三原色的视觉练习。
她们两个人围坐在床头一起填色,吴芳天还主动引导对方和自己聊过去的事。
无论是赵春妮小时候如何在家有干不完的农活,还是后来来城城里和哈建国恋爱时的甜蜜,还是女儿不听话的埋怨,她都鼓励对方源源不断地说下去。
她说,这些叙述都有助于激发病患的认知能力,也是一种变相的智力训练。
等到赵春妮午睡,哈月送她出门,得到哈月的允许后,吴芳天还走到厨房专门查看了一下家中剩余的食物储备,看到满当当的锅具调料和冰箱里新鲜的蔬菜蛋奶,吴芳天笑着夸奖哈月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