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大概是第一天的氛围实在太过悲戚,他们觉得并不适合聚餐那样的热闹,所以想给母亲一个情绪平缓的时间。
家里面的人越聚越多,大爷爷刚到我家就进了厨房,担任起了主厨的任务,他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的泥泞,惊诧的“哎呀”了一声,说:“怎么这么乱?怎么弄得这是……”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背影,看到了满地的泥水,灶台上堆着的盘子,甚至想不起来他们是盛过什么东西,橱柜夹角的抹布上不断流下水注,与底下的垃圾桶正好错开一个角度——我竟不知道厨房是从何时乱成了这样?
大爷爷将炒菜的锅刷了刷,并没有急着清理厨房,而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有些庆幸的想着:他们终于看到了我家肮脏不堪的一面,如果不是母亲病重,她又要把这肮脏给藏起来了。
一桌子的菜出锅以后,厨房已经整洁的不像是我们家里的存在,墙壁和地板砖都在发着光,然而我只看到了他在做饭,却不知他是何时抽空打扫卫生的。
嫂嫂站在门口忍不住一声赞赏:“哎哟,这个干净!你说干了一天活都干净成这样了……”
似乎同样的房子,因为有了不同的人在里面活动着,就渐渐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饭桌上的氛围算是活越,聊聊母亲的病,聊聊多年不见的我,说是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聊聊嫂嫂的小女儿。大妈看看我的头发,又看着我的脸夸了一句:“兰跟小时候长得真是一点不像了,上学的时候留着短发,跟个假小子似的。”
我不知怎么的接了一句话,“我小时候我妈还天天都说我丑。”
大妈惊诧的看着我,“你还丑啊?”又看向母亲:“人家长得比你是俊哦,就你这模样还嫌弃别人咧。”
我看着她的表情,那一瞬间她眼底有片刻的惊诧,似乎并没有想过母亲会在背后如此的说我,或者换一个词更为恰当——语言虐待。
母亲不自然的笑笑,眼神清澈无比,像个纯洁无害的小女孩,她说:“昂,我们家魏兰比我长得是好看的。”
我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出了门,扶着院墙心如擂鼓,我不知它为何跳的这样欢快。
因为母亲的一场病我有机会和亲戚们的接触多了些,渐渐觉得他们并没有我印象里那样的烦人,村子里的人也没有我印象中那样的眼界狭隘、思想顽固,她们都很聪明,很会看人眼色,女人有女人的精明,男人也有男人的开明,虽然一直没有走出这片土地,但几十年的岁数并不是白长的,自有自己的人生道理。
我想起母亲刚才清澈的眼神,心里觉得,或许她也已经变了,我觉得,我们可以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生活在这个家里。
今天我与他们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感觉相处的氛围已经与以前不同了,或者说是,与我印象中的以前不同了。我想着,我是时候在这里重新活一次,我并不愿意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去见人,就茫然的对外人留下了鄙陋的印象。我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不再是当初那个轻易被母亲哄骗住的小孩子了。
头上落下一粒石子,我揉着头皮抬起了头,程跃正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看看背后屋子里的热闹,走上台阶,坐在台阶上,看着他满院子的花朵,闻着风中的花香,忍不住说:“你真厉害。”
他依旧趴在墙头,“我来是刚想起一件事儿,你还没给我你的微信,还有联系电话。”
我愣了一愣,之前母亲不在,爬个墙头就能见到人,竟忘了这件事,于是掏出手机,只听程跃赌气说道:“看来你这几天一点都没想起我。”
我无奈苦笑说:“这两天我们家什么样难道你隔着院墙没听见?我快得躁郁症了。”
他用手机扫我的二维码,看着我的脸色试探的说:“你妈确实有点夸张。”
见我没什么反应才又补充一句,“幸好墙那边住的是你。”
我与他闲聊着,看见魏明闯开门冲了出来,程跃迅速往下一缩脑袋,而我依旧稳坐在台阶上,打赌魏明看不到我。
他从东屋飞奔到西屋我的卧室里,横穿整个走廊,“哐当”一下坐在电脑椅上,果然没有看见我。
程跃抬起头,看着楼梯旁边我的卧室,“他看见你没?”
我摇摇头。
程跃:“……这什么眼神儿?这么大点地方多了一个人他竟然看不见。”
我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得先下去了,让我妈看到不知道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他大概没能理解我的意思,趴在原处疑惑的将脑袋一歪,见我走下楼梯才离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