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迈上台阶的时候,程跃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魏兰。”
我背着身在夜色里擦了擦眼睛,才转过身去。
他一脸温柔的笑着,欣喜地问我,“怎么不叫醒我?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因为我总感觉自己会成为凶手,但我知道再犹豫他大概会起疑,于是耸耸肩给自己放轻松,挂着近乎僵硬的笑容走了过去。
但他还是起疑了,他看出我的脸色不对劲,靠在门框上看了又看,忽然张开双臂将我圈在了怀里。我控制不住眼角滑落下眼泪,只能强行让自己别皱脸,别哭出声,否则该是止不住了。
程跃在我耳边低声说:“怎么越来越没有气色了?”
感觉到他心里的在乎和温柔,我的眼泪彻底控制不住,索性搂着他的哭了个彻底。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程跃一眼就看出我脸色越来越差,父亲和母亲却从来没有看出来过?还是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想要的孩子究竟是一个听之任之的傀儡,还是一个人?
程跃问我为什么要哭,我带着哽咽任性的告诉他,“我不想待在家里了……”
我们的父母情况完全不同,我想他大概体会不到我的痛苦和煎熬,说不定他反而会觉得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父母都在身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他的人生曾遭遇过重创,但他前十几年的生命里过的是与我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这些已经决定了他的性格底色。
程跃拍着我的背问:“为什么不想待在家里了?”
我说:“我妈老说我。”
现在想想这句话实在很没有威慑力,“说”和语言暴力虐待完全是两码事,“唠叨”和唠叨也不同,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有“语言虐待”这个词,还不知道虐待并不一定要通过暴力行动来完成。
他拍拍我的背,如实跟我描绘了我已经知道的情况,这些所困住我的泥淖:“你母亲生病,身边缺不了人照顾,现在恐怕还走不了。”
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留着眼泪说:“她实在太可怕了,我害怕她。”
我知道他理解不了我的恐惧,但我庆幸他没有反驳我跟我讲道理,像平常人一样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否则我该再也无法向他吐露任何心声。
我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拿着两块冰块敷着眼睛,想着明天如果肿起来,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与父母解释。或者根本不需要跟他们解释,多说一句话我都嫌多余。
凌晨三点,再不休息第二天就起不来了,何况魏明还需要早早进来听课,父亲要去上班,我要去照顾母亲,我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大半夜的过来影响你心情。”
我知道他大概会有好几天跟着我一起叹气。
但是程跃说:“难得听到你的心声。”
又揉揉我皱起的眉头,“是比以前成熟了点,以前简直就是个没有嘴的闷葫芦,让人束手无策,现在至少长嘴了。”
他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想听。”
他的温柔让我无比煎熬,如坐针毡,我知道,我在刺里呆久了,毒素已经透进了身体里,我已经难以适应别人会温柔对待我了。
在后来,我研究自我分化,知道人在寻找伴侣的时候总是对自己分化程度相当的人起兴趣,以至于最终组成家庭也是延续了原生家庭的相处模式,悲惨的会持续悲惨,幸福的会持续幸福。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和程跃,我们位于分化程度最高和最低点的两个人,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走到了一起。
我开始连续失眠,每天晚上睡觉只有两三个小时也感觉不到困意,那夜和程跃吐露心声以后确实短暂的拯救了我,但我没法让自己将所有的悲惨都甩给他,我怕我会在不断的诉苦中成为另外一个母亲——一个浑身怨气,整天怨天尤人的人,我知道这很有可能。
我开始变得紧张和心悸起来,尤其面对程跃,我的身体里面住的是惊涛骇浪,浪花不断拍打着沿岸的巨石,海面上暴雨和飓风不断,而这张皮囊,快要兜不住这些疾风骤雨了,它们随时可能会跑出来,搅碎我身边的一切。不得已,我开始小心翼翼的与程跃保持着距离,还要祈祷,别太明显让他发现。
但是没过多久,我似乎又变得正常起来,可以顺利地吃饭和睡觉,就像更进一步的适应了某一种更残酷的环境。只是依然不喜欢呆在母亲身边。
我再不顾父亲电话里的催促,将自己藏在了卧室里,如果不是母亲有事叫我我便不会出去,有时甚至听到她的声音我也当做没听到的样子,直到她给我打电话。对于父母,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执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