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过,面纱一角复又落下,宗恕回过神,垂眸不敢看,上前几步低头答谢,“多谢女施主。”
怛梨看了看他身上打满补丁的布衣:“你住在这山里?”
“我是山顶寺院的僧人。”宗恕始终谦卑低着头,未与她对视,视线落在她握着箭弩的芊芊玉指上。
怛梨见他鼻梁高挺,面相周正,身上确有几分出家人的疏离清冷,只是一头乌发高束,三千烦恼丝,一缕都未落。
“你并未剃度,为何以出家人自称?”
“凡尘之中已无家了,自然便是出家人。”
怛梨望着他的轮廓微微出了片刻神,然后看向了他身后的那片草丛。
“你刚刚是在捉兔子?”
“并非。”宗恕低垂的眸光闪动了瞬:“师叔捉了那只兔子打算烤来吃,我看它幼小可怜,便偷偷将它带出来放生。”
“可怜?”
“它不杀生,旁人却都要来杀它,凡是比它身型高大的动物皆可用它果腹,甚是不公。”
若是百年之前,听此一言,她大约会被这般赤子之心所感动,可如今的她早已不复从前,听见这种话,内心亦毫无波澜。
人尽是说得好听。
怛梨淡淡笑笑:“你心性倒是纯良。”
“出家人,若是不能事事皆慈悲为怀,起码不该为了自己的一时口腹之欲而手染鲜血。”他垂首作答,滴水不漏。
“可放走了那兔子,若是回去你师叔问起,你该如何交待?”
宗恕低垂的眼眸忽而晦暗翻涌,仿佛听那几个野和尚从她口中被提及,都是一种玷污。
但他语气不改平静,毫无怨怼地答道:“大不了,回去叫师叔们打一顿便是。”
怛梨举目四望,看着山顶那座如今已加盖了琉璃顶的七宝经楼,时隔已久地心弦颤动。
“如今这山里住了人,野兽也不敢轻易出没了。这样吧,明日这个时辰你来这里找我,届时我送你一张兽皮,你带回去,就说是你自己猎得的,你的那些师叔便不敢再轻易欺凌你了。”
“但——”
怛梨打断他:“无妨,手染鲜血的人是我,与你的修行无关。反正会伤人的野兽总归是要有人来杀的,当杀便杀,生死存亡,物竞天择。”
宗恕愣了愣。
眼前的少女虽看上去纤盈娇柔,一开口,却好似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明明有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的外表,寒芒却又让人不敢轻易仰头直面。
他没能带着兔子回去,回到寺院后,自然又被那几个野和尚合起伙来作弄惩罚了一番。宗恕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抱头咬牙忍耐,心中暗暗期待着明天。
可第二日清晨,他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去林中赴约,却并未见她身影。
一直从清晨等到日暮,她始终迟迟没有出现。
昨日企图给她留下个好印象,因而说了谎话、造了口业,今日活该被人戏耍。
宗恕正一边心中笑着自己蠢,一边向着寺院方向走去,脚下却忽然踩到了一枚小小的硬物。
那是一枚女子的耳坠,如她昨日所穿的衣裙一样的碧色,触手生凉,圆润通透。
原来她真的曾经来过,只是或许中途忽然有什么事所以才提前离开了,但她并不没骗他、也从未失约。
于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连数日,每天清晨,宗恕都早起到山林的同一个地方等候,明明只短短一面之缘,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却坚信她总有一日一定会再次出现。
自此之后,再被那伙野和尚欺辱,他便在那枚耳坠上雕刻《心经》,每当回忆起那一日林间的微风轻轻吹动起她的面纱的画面,内心之中熊熊燃烧的愤怒与恨意之火总能神奇地逐渐平静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