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还有其他被神明选中的人,就像他们一样,各自遵循着神谕,悄然生活在人群中或是自然万物间。但没人知道“天鹅”的神谕是什么,也没人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得到“天鹅”的祝福,关于“天鹅”的一切只存在于古老的传说中——“天鹅”是最高贵的神明,可授人以长生。
他们谈话间,别墅地下室中躺着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侦查机的呼啸声不时地在远处的低空掠过。
最后,怛梨问出了心底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
“世间可有轮回?”
“不清楚,世间的秘密太多了,这恐怕便是那个最大的秘密。神选择了我们,却不肯告诉我们这个秘密的谜底,或许是怕我们透露给世人,那世间大概无人肯坚持完整走完当下这一趟人生。”
“世间不是所有事都能等到个因果交代,或许你已等到了,却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人死究竟是否如灯灭,或许惟有死过一次才能知晓。”
战争如火如荼,数日后,海市租界区彻底沦为了一座孤岛,孤岛上的人们只能用不分昼夜的歌舞狂欢来对抗消解浪潮随时将灭顶而来的,濒死的绝望。
怛梨开始戴珠宝首饰,穿旗袍和高跟鞋,学着讲那些没滋没味的笑话,和那些富太太们一起交际应酬。旁人都笑称,宗恕定是方“沃土”,竟能将她这样迟迟不开的冰冷的花,滋养得如今这般娇艳妩媚,她那故去的丈夫若是得以看见,怕是连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怛梨每每听了,并不生气,也不着急解释,反倒莞尔一笑,再与宗恕双人赴宴时,故意叫人撞见了几回他们“叔嫂偷情”的香艳场景。
这荒诞的关系便是最好的保护色,叫人笃定了如他们二人这般罔顾人伦、只贪图情欲享乐的人,必不会有胸襟和胆识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她与宗恕就像两道暗夜中的影子,在孤岛与苦海之间悄然往返,杀该杀之人,护能护之人。数百年间,沧海桑田,他们之间许多事都变了,但这件事,却是他们二人从始至终皆未曾变过的初心。
天鹅绒帘幕外,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帘幕另一侧,两个影子交缠。
宗恕身上的定制手工西装绷得极紧,几乎快要从后脊缝接处断裂开。怛梨旗袍前襟的扣子被解了大半,仅露出的那几寸雪色也被他用坚实的胸膛紧紧压着,没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一双眼睛给瞧去。
外面的人仅能看到他的背影和一身的荒唐凌乱,只道他书生皮囊下竟是一副豺狼心性,却不知怛梨此刻虽横陈在他身躯之下,却是高高在上,淡淡看着宗恕一个人热汗淋漓地卖力演出。
片刻后,怛梨拍了拍他的手臂:“起来吧,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走了。”
宗恕却没立刻起身,手指轻抚过她胸口皮肤上的那道手术疤痕,又沿着她修长的脖子移上去,捏了捏她一侧略有些红肿的耳垂,低声喃喃,“这么久过去了,怎么总也长不好呢?明明我被狼扑咬的那处伤,连一点疤都没留下。”
他牵起怛梨的左手,放在眼前仔细反复地看。
她左手无名指上那颗每到三十三岁时长出痣,已经消失了,可她胸口的伤痕却没一同跟着消失。
“我知道了,我背后的那处伤是你亲手为我医治的,所以才全好了。定是当日给你手术的那个医生医术不好,等战争结束了,不,等明日我便去寻当今医术最好的大夫来为你重新医治,一定能将你彻底医好。”
他正说着,远处的天空忽然传来一连串的轰炸声,响声巨大如同惊雷,连帘幕外的音乐吵扰声都再也遮盖不住。
宗恕下意识将怛梨护在怀中,手臂捂住她耳朵。
“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怛梨左耳紧贴着宗恕的胸口,听着他沉闷的心跳声隔着骨骼皮肉“咚咚”地在她耳边坚定有力地震动着。
她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腰,试图让他的心跳声能够离自己更近。
宗恕愣了愣,低头看向她又细又弯的眉和素白脸颊,忽然不敢起身了,也不敢稍稍乱动,生怕自己身体的那处突兀太过明显被她察觉,心中又对他生出厌恶。
远处的飞机轰鸣和近处的交响乐嘈杂交织,露台上的月光却极静。他们之间那一丝一缕朦胧的情愫,就如那晚七夕夜的烟火般,竭尽全力地漆黑不见边际的夜幕中挣扎着腾空而起,转瞬便又如石火风灯,消亡在流离转徙的落落难合中。
远处的轰炸声已经停了,近处的欢歌笑语却仍未停下。
欢快的爵士乐中,宗恕帮怛梨一颗一颗系好旗袍的扣子,然后才去系自己衬衫的扣子、重新将领带打好,翻身从露台跃下,转身将手递给怛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