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二人走远,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了。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几天后,学正大人为迎春庆典选定的日期到了。这日清晨还不等钟声敲响,弟子们便一早盛装装扮来到了杏林里集结。
彼时林中晨雾弥漫,置身其间,只见四周桃李缤纷,如云似锦,花枝簇累,滃滃翳翳,恍若人间仙境,更似学正大人刚煮出来的一壶好茶。往日早课的铃声响定后,林中便响起了鼓乐声,原本散落在林子里的男男女女也都聚拢到祝神台前来,不约而同地踏着鼓点跳起了祷神舞。丝竹呜咽声,舞蹈踏足声,吆喝欢笑声,弟子们纵情又热烈的舞蹈将山间的鸟雀都惊扰了,惹得山外鸟群飞散,林子里更是一时落英缤纷,扑簌簌飞露如雨。
伴随着纯洁的落花和露雨,或急或缓的乐声里,是年幼的春神句芒因贪玩误入人间,看见寒冬之中的人间冰冷寂寞,便融化了山间的冰雪,拨开了阴沉的云层,唤醒了蛰伏穴居的鸟兽蛇虫,和深居山野的草木精灵……
群舞过后,又是一曲祷神歌。大家扬起脸唱着歌,虔诚地迎接着当天渡过层层云雾才将彼泽山头染上一层潋滟金色的和煦日光。
同学们的歌舞着实引人入胜。可这庆典办得越是热闹,人们越是欢喜,我心里就越是挂念江小凝。那天马球赛过后,他就在公示墙上挂出了帖子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距今已有四天。这四天里他坐到了教室后面,只是闷闷不乐,不理睬人。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听说连马球都不练了。眼下苏玧他们都在,又独独不见他出来歌舞闲逛,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待人群散去,才找到苏玧打听。对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小玉你别管他,他好着呢,现在不好过几天也好了。”
“是吗?”
“你别担心了,他这股别扭劲儿也不是为你。只是澄清后都说他撒谎求好,又说了些乱七八糟,叫他面子上不好看的话,所以才情愿安静几天罢了。”
“原来是这样?那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
“自然。他啊,还是小孩子心性,小玉你别嫌我说话冒失,我早劝过他只把你当朋友,当妹妹,这样的情分也长久些,可他全不肯听。他要的一定要得到,得不到就使性子耍赖,这是常有的事。过几天等他又见着新鲜的就好了。你可千万别心软,老实说,我真不愿见到你们也走到那种不可收拾的难看地步,我宁可我们大家能一直做朋友。这样多好啊。”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嘴上这般应,可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会儿连苏玧都不帮他说话,可见他有多么孤立无援。于是继续在林中找寻起来。
拿着风筝一路走一路看。难得迎春庆典,又是有意往僻静处寻人,故周遭往来行人大多都成了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叫人满耳都是甜言腻歪声。正怕自己扰了有情人们的兴致,却功夫不负有心人,抬头就瞧见了不远处的江小凝。
他斜撑着身子坐在一方矮阶前,臂弯里是一个低着头含羞带笑的窈窕女郎。虽然只是一个背向的侧脸,却不知怎的能让人毫不费力地想象出他这会儿和人说话时眉眼弯弯的样子……苏玧果然说得没错,是我猜错了。
抽身出来,林中越发热闹起来。高大雄伟的杏花神前,众人围着言谈说笑,挨个检看那些垂挂在枝头的花笺。头顶的杏花已经几近全开了,粉白的花丛开得其上遮蔽苍穹,如烟堆雪,其下风过便花落如雨。而浪漫的香花乱雪中,大家开心地起哄着有情人相互坦白心意,或是对杏花神求问吉日婚期。又有山风摇曳着花枝,叫杏树上花笺的铃铛叮铃作响。突然又不知是谁大喝一声:“起风了!”四下里便立时有了回应,众人纷纷高声应道:“起风了,起风了!”一行男男女女只欢呼着结伴寻到广阔的地带放起了风筝。
趁着好风势,不消片刻,天上就已经挂满了风筝。五颜六色,五花八门,鸟兽鱼虫,应有尽有,吹着参差不齐的风哨,拖着呼啦啦或长或短的尾巴,刻画着风变幻无穷的姿态,飘摇着竞逐争先。我先认出了聂英子的一代侠女慕容四娘,还有喓喓的玄铁鬼骨刀——这两个风筝都是我画的。虽然别的不在行,还因为做风筝割伤了手,但画画还过得去。不过也正因伤了手,手里的风筝还是江小凝帮我做的。一个像琥珀一样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我望着天上的风筝,回身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胡乱坐下。这天上的风筝比地上的人好看多了。没过多久,大家放腻了风筝,便各自组了队,约了人,杏林草坪山坡上,或蹴鞠斗草,或投壶猜谜,或你追我赶,或静坐闲谈,随意玩耍起来。也有的仍意犹未尽地围着祝神台弹琴击鼓奏乐的,同时还有无数男女随着乐声兴之所至地继续歌舞。总之这高山仙境之中,只剩少年们春日里玩乐享乐,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然而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大好春光,再看看手里还来不及放的风筝,心头只觉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