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玧被气得说不出话,才转头和喓喓道:“喓喓,你帮我和他说说。我和他讲道理结果他总这么胡扯乱扯,蛮不讲理。”聂英子:“谁胡扯乱扯,蛮不讲理了?明明是你不怀好意,非要污蔑我。”喓喓站在窗前笑道:“你们两个乐得吵架斗嘴,我可不想掺和。”……
大约是看我三天两头就过问江小凝,苏玧这天临走前给我讲了个故事。
故事的前言,是江小凝近来忧悒愁闷,思虑重重,不肯与人亲近的样子。明明会认真听众人说起我的消息,却还是不肯前来见面,还说以后都无颜相见。
而故事的第一折,便是白鹭飞设宴前两天,经学监处负责收发,让苏玧从课堂上带回转交给江小凝的一封来自故人的信。
“给他写信的人名叫孙倾,当时我还没想起来。后来看到小凝的反应才发觉不妙。这一问起,才知道孙倾就是孙珂的二姐,当年我们叫他姜儿姐姐。”
这位姜儿姐姐孙倾长江小凝十四岁,是江小凝的第一位情人。此次写信来,是因自己随夫回乡祭祖时要路过彼泽山,故约江小凝在旬假那天见面。
苏玧万万想不到一个已经在过去的记忆中死去的人,竟然会突然拽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来到了隔绝于简中的彼泽山。他抬起头,看着门外不辨晨昏的晦暗天色,仿佛自己的人生也在虚实之间发生了自己无力招架的颠倒和错乱,让他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一段遇到过孙倾的恣意而放纵的极乐时光。
故事的第二折,正是多年前江小凝和孙倾初次相见的那个夏天。彼时江小凝、苏玧和孙珂等一众学堂里结识的小伙伴十分要好,一日因恶作剧惹怒了学堂里的小恶霸赵家公子,一群人便躲进了孙家的别院。他们以为别院中没有人,正为躲过一劫而开心得闹翻了天,却不料就在那里见到了孙珂的二姐孙倾。
这位孙家二姐姿容丰美,温香软玉一般,对待弟弟和弟弟的朋友们温柔和顺,还拥有波光粼粼的神女一般的美妙笑声,大不同于他们常交往的那些故作娇羞、矫揉造作的少女,只令一众青涩的少年个个面红耳赤,浮想联翩,过后许久都念念不忘。
故事的第三折,却要从江家雍祝夫人夫妇二人的不和说起。那时日江小凝天资容貌一日比一日出众,明明众星捧月,饱受偏爱,却终日惆怅,无心玩乐,离开了学堂就似乎无处可去。苏玧初还以为他的艰难不过是被人嫉妒打压,被男孩子们调戏针对,被女孩子们追逐吹捧,而这些艰难正是平庸的少年们奢望不来的待遇。因此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江小凝是在故作姿态。成天只顾着和朋友们耽于享乐,不是骑马打球,就是斗鸡走狗,要不就是讨论姑娘,过得没心没肺。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阵子江小凝双亲不和,而他一回家就要面对那个冰冷的宅子,面对父母的争执和屋子里暗流涌动的怨恨绝情,面对决裂的双亲对自己的拉扯与为难……最让他惭愧的是,和他最亲密的自己都没能及时发现他的落寞,抚慰他心中的恐惧。
就是在这期间,江小凝开始和同伴们渐行渐远。
故事的第四折,便是那么一天,当苏玧正为江小凝疏远冷落自己却单单亲近孙珂而感到难过时,才意外发现江小凝正和因新寡而暂时住在娘家的孙倾往来密切。事情的真相既让人嫉妒又让人生气。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唯一得知真相的他还得从中替二人牵线搭桥,隐瞒孙珂……两人的交往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孙倾再嫁,两人才断绝了往来。而短短半年后,雍祝夫人夫妇二人便宣告缘尽和离。
回想起这些来,苏玧倍感惭愧的同时,断言就是那个女人带着江小凝走上了那条堕落之路。如果没有他,江小凝大概还会一直和自己一起暗恋那个欢意楼的头牌,小眉山娘子,直到他嫁给了一个官家老头为妾,他们为此黯然伤神,愤愤不平,然后又会一起暗恋其他自己高攀不上的女孩子,或许是次年来京出使的雅兰国公主,或许是某一年在国公府的寿宴上看到的那个能把自己的身子叠进一只小盒子里的杂技女郎,又或许是国公府的双生姐妹或别的什么人。就算江小凝没有像自己一样早早订亲,他也可以和别的正经人家的小姐以婚嫁为目的自由往来,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今天的江小凝,不会是如今声名狼藉,饱受非议的风流浪人。
我:“既然如此,那阿离哥哥为何还要去见他?”
苏玧叹了口气:“因为他并不觉得孙倾有错,也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悖人伦,更不认同自己被毁了。他说,并不是孙倾毁了他,相反,是他救了他。他说那段时间他有家难回,有苦难诉,而最让他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一点点崩塌,自己最亲爱最依赖的家人彼此嫌隙,反目成仇。这让他开始怀疑一切,既然原本天作之合、鹣鲽情深的父亲和母亲都有感情破裂的一天,既然原本那么疼爱自己的父母都会在争执分裂中忽略伤害自己,那么,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值得相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