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根凝聚着自己的注意力,时时牵挂着他所思所在的丝线,终于被他这一个无法挽回的转身给生生扯断了。从此书院便不再是有雎献的书院,彼泽山也不再是有雎献的彼泽山……这下,我又该如何安置自己这一份牵挂呢?
可预见的心头的那个空洞已经让胸口钝痛难忍。不过强忍了这一天,总算是到头了。
双方微笑,行礼,目送。只等对方转身下山,我默默取了药丸放进口中咀嚼。江小凝小声道:“没事吧?”我摇摇头,来不及说话,也来不及吞咽,便由着喉头一股腥热冲上来,一口将嘴里的药渣也连带吐了出来。
糟糕,把裙子给弄脏了。不过,这是什么?我这是……吐血了吗?——我竟然有这么喜欢他吗?云璧赶紧又新取了药丸给我。我擦了擦嘴,胡乱嚼了吞了,刚要说一句没事,就在一阵眩晕中失去了意识……
那天晚上,又一次在黑暗中醒来。一睁开眼,脑子里就只剩下白天树洞中触及的心跳声。那样一颗稳健有力,强壮滚烫的心,还有那一刻无可比拟的震惊和感动。我按着自己的胸口,尝试去回味,去铭记,沉湎其中——
于是闭上眼睛,又回到了那个树洞,回到了雎献身边。任由根植在回忆里的那阵强烈的心跳声冲击着自己的耳朵和心脏,占据着自己的触觉和情感;任由自己在凶猛的颠簸中随波逐流,昏天黑地,浑然忘我。
我无法,也不愿将自己的身心从那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抽离出来。
窗外的夜晚,夜晚里所有生机勃勃的声音,风声,花木沉睡声,蛇虫悄然活跃的声音,雾气凝结成露水的声音,全都在那阵心跳声里沉寂下来,黯然失色;剩下的寂静,也都被他胸口滚烫的心跳声给填满了;这个本来充满了不安的沉闷的夏日夜晚,在他不竭不休的心跳声中变得躁动难耐,无比漫长;而我原先所本能向往却又所知甚少的男女之情,也终于在这赤诚的跳动中撇开了那些停留在表面上的浮尘——男女之间的相互依赖,彼此将就,充斥着虚伪和自我感动的,刻板画一般千篇一律的对手戏,没来由的温柔款款,演不腻的你侬我侬——显现出一个值得去追逐,去探寻的真相。
这一夜,有什么在汹涌野蛮地生长出来,轰隆隆,哗啦啦,骤然间山崩地裂,势如破竹,山石滚落,砂砾成堆……盛夏夜无数缤纷的声与色都被掩埋于山石之下,在无尽的黄沙里归于沉寂和虚无;虚情假意被嚼食吞咽,陈旧而迂腐的感情缧绁被踏碎废弃。而坍塌的废墟之上,漫天的尘土之中,一个古老的神话正要呈现出它最原始最本真,也最令人着迷的面目……
——这或许才是我来彼泽山的真正缘由,那令我的心魂都为之倾倒的心跳声里,藏着唯一能延续我的生命的神奇力量,也藏着我迷惘中似乎正在追寻的,关于生命和死亡,关于爱和归属的真正答案。
不过,即便有这阵心跳来填补自己生活中突然多出来的空虚,但没有了雎献的彼泽山,还是不声不响地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洞。什么都要陷进去,什么都填不满,什么都在消失不见。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难以摆脱的那种煎熬心境,就是孤独吗?原来被人群环绕,却无人可以倾诉的感觉,就是寂寞?原来真正靠近一个人可以这么暖和啊!能在黑暗中互相依偎,在灵魂深处缔结永恒的感觉如此踏实,又如此美妙。原来这就是喜欢,这就是我之前嗤之以鼻的情爱。
早知如此,死活也要留住他,为什么没能留住他呢?……
从孔雀湖回来的第二天,聂英子就不出意外地患了风寒。为此我顺理成章推迟了下山的行程,和喓喓陪着聂英子养病。那天,是雎献正式启程离开大泽县的日子。那天傍晚,宿舍里出现了一条鲜艳的红蛇。也不知是吉兆还是凶兆。
几天后聂英子病情好转,一行人聚在杏林里晒太阳。我趁机告知了大家自己即将离开书院的决定。
聂英子:“怎么这么突然?”虽然叹了这么一句,但看样子他也明白这个决定其实并不突然。于是又和喓喓商量要经常下山来看望我。听到喓喓也会跟我一起下山后他才慌了。低头沉吟片刻,又急着去问江小凝的意思:“你呢,小玉离开书院后你总会去看他吧?”
江小凝却十分从容,只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淡淡地笑道:“你别看我,我在这书院恐怕也待不了多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玧先一步发声。
江小凝缓缓坐起来,低头玩弄着一根草枝,深思熟虑地道:“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自己留在书院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