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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嗯?”

“你是传说中的天人吗?”

“天人?”学正大人思索了片刻,似乎试图弄明白这个词的含义。而后摇摇头,笑道:“不是,我可没有上昆仑的资格。”又郑重地看着我道:“我不是天人,只是活的岁数长些。”

“既然不是天人,先生何以如此神通广大呢?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算到。难不成,先生是地仙?”

“你以为的地仙又是什么?”

“听说万物有灵,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一鸟一兽,若经千万年历练成长,便能修炼成精怪。虽说比人修炼成天人更为不易,但这事并非完全不可能。所以我在想,先生若非天人,那必定是彼泽山的山神,或藏书楼外的银杏树修炼而成的树神。”

学正大人一开始微微笑,听到后来索性朗声大笑起来:“你这丫头!我便真是山神树妖,狐狸精怪,你又待怎么?”转头看我神情不对,才道:“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伤感的事。”真是不合时宜。

学正大人突然想起来:“对了,那位雎公子还给你留了一样东西。”

……彤官取来了一个木匣,匣子看上去朴素而典雅,也就巴掌大小。打开后,里头,好像是一团枯草?

学正大人一脸虔诚:“他说这种草名叫卷柏。哪怕置身荒漠之中,数年不见一滴雨水,也能凭着一团死草的形态抱团守拙,随风奔走,直到等到雨水,它就能再次恢复生机。因为再艰难的环境也能存活,所以这种草又名不死草,或九死还魂草。这是他一直随身携带了多年的东西,能提醒他哪怕置身绝境,也要等待机会,绝不轻言放弃。他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也能像这卷柏一样不屈不挠,好好地活下去。”

我捧着一团枯草,想象着雎献说这些话的样子。想象他像学正大人这般,每句话,每个字都说得如此虔诚。而他要说的,已经超越了单薄的言语和词汇,超越了声音,变成一片鸿蒙的星云一般平铺在我脑海中不断闪耀。——我能看见他在戈壁荒漠中和人厮杀,一身血腥,满脸尘沙,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见证同袍的战死……我看见他在戚国被他人嫉妒排挤,委屈求全数年却难求安身立命之所……我看见他满脸彷徨,痛苦挣扎,不得不逐风而走,背井离乡,不得不忍辱负重,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我看见他正如这卷柏一般,抱着九死还魂的决心,几度枯荣,几度春秋,终于走到了今天……

心动得厉害,明明不惊不惧,却莫名一痛,好像猛地豁开了一个口子似的。

……为了平复心情,我捧着木匣在藏书楼外多待了一会儿,离开时正好遇到周铭。周铭见了我,只远远点了点头,便保持着平行距离从我旁边过去了。我及时叫住他:“张公子,”周铭回过头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其实,我们都很羡慕你。”周铭眼睛亮了一下,在听了:“什么意思?”

我:“这书院里,多少人仍在外物上耗费精神,为了享乐而虚度光阴……可张公子已经有了一个目标,且矢志不渝,不为外物所扰。其志至坚至贵,令人自愧不如。”

周铭怔怔地:“其实,其实玉小姐也与他们不同。”

我朝他点了点头:“我要走了。张公子珍重。”

那天孔雀湖边的周铭,好像就是当初听风宴上的我。韩湫他们看待我,只是一个不值一提,可以顺理成章地踩在脚下的区区小女子;而苏玧看待周铭,也只是一个不用被求全照顾自尊,可以随意居高临下地评价作弄的平民弟子。而最可怕的是,这种事几乎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苏玧大概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无法自视反省,就此收敛,就连一向正气凛然的聂英子也没有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只有阿淙和雎献,他们微微皱着眉头,像是从当时那个难堪又可怜的周铭身上看见了从前那个被这样对待过的自己。

——这样的苏玧,却是小筠心目中千方百计也要非他不嫁的英雄义士。真是,命运作弄。

离开书院刚回到白鹭飞,便听说近来白鹭飞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鬼神奇谈。

事情还要从当初琼音阁救出来的那批被强取豪夺的“山神新娘”说起。说获救的“新娘”中有这么一个女子,因不通文墨,无一技之长,没有被选中随琼音阁回京,又是被家人所卖,无家可归,一时无处投奔;虽然刚出火坑,还是不免心如死灰地投了水。等小乌涧的渔民隔天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时,在水中泡了一夜的尸身都已经通体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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