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中紧紧抱着一枝早已枯败不堪的梨花枝,紧紧拥住了怀中一幅污了字迹的雪日梨花图。
一百年来,汀钰自闭于施月殿中,周遭亦是有代瞳派来的亲兵看守,汀钰他想,体味一下弥筱孤苦伶仃的那一百年。
他待代瞳有恨,恨意无法修止,他待自己有悔,悔自己眼见爱人陨落而无能为力,他待弥筱亦是有怨,怨他不愿同自己私奔,而择了孤身一人跳下神涤台。
洛杉蹙紧了眉头,环视周遭,屋中只有一点豆灯,昏暗的厢房之中是腐败而令人作呕的恶味,周遭是一件件素色的衣袍,一幅幅梨花图,以及掉落在地一柄凤玄剑。
洛杉难以置信地盯紧了眼前的汀钰,他无法将眼前这个邋遢憔悴如同乞儿一般的老人将自己脑海中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混作一谈。
眼前人面色饥黄,书桌上的饭菜早已冰冷了,还有一碗被打落在地的白米饭。
洛杉愣了半晌,骤然似乎被惊醒,眼眶中蓄着泪大步流星上前,猛然紧紧揪住了汀钰的衣领,汀钰一惊,急忙拍开他的手,惊呼道:“你弄脏了弥筱的白袍!”
闻言,洛杉先是一愣,而后不久,转过神来,洛杉更是怒火中烧,紧紧扯住了汀钰的杂乱的青丝,抬起手中一拳,重重地落在了汀钰的脸上。
汀钰饥黄的脸上骤然乌青了大片,眼中虽有懵懂,怅然与怒,却始终瘫坐在地,不愿抬手反击。
洛杉见此更是怒了,发了狠地一个个拳头如雨点般细密,尽数落在了汀钰几近破碎的身上。
洛杉带着猩红无比的眼紧紧盯着汀钰,带着哭腔怒吼道:“汀钰,便是你爱的人亡了,你如此一蹶不振地折磨自己,又欲要爱你的人如何!”
洛杉同汀钰是相识了几千年的旧友,自幼便在一同读书,他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更无他人比拟。
幼时,洛杉好玩,左右在狐界胡乱闯荡,谁知竟意外落入了妖兽聚集之地,身无半点修为的他险些命丧于此。汀钰知晓后,是他不假思索地赴死,救自己于死地,捡回了洛杉的一条命。
洛杉待汀钰,有感恩,有友谊,有志趣相投,这么多年,汀钰的爱而不得尽数落入洛杉眼中,洛杉待汀钰,更是有惺惺相惜。
亦或许是洛杉的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汀钰骤然眸中一亮,抬眼望向了洛杉,此时的洛杉满面是泪。
汀钰回溯往昔,自打他相识洛杉起,洛杉便不曾落过泪。洛杉此人平日里虽吊儿郎当,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分外冷静,他从不落泪,便是几千年前险些被妖兽生吞了,他自知插翅难飞,索性紧紧闭上了眸,等待死亡的到临。
直到汀钰抓住了他的手,冷静沉着地念咒用符,二人这才逃出生天来。
便是那次,汀钰竟学会了以意念用符,那年的汀钰不过三百来岁,便也因此,使得汀钰成了难得一遇的少年英才。
事后,汀钰问洛杉:“为何你在那般情境之中如此淡然,能坦然赴死。”
洛杉稚嫩的声音传进了汀钰的耳中,汀钰将他一席话,记了足足八千多年,洛杉道:
“我阿爹同我道,大丈夫难得落泪,泪水,只该落在值得之人身上。若是能活,谁又愿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亦而非坦然赴死,只是我既别无他法,那在死亡面前又不必惊恐。”
如今,汀钰回过神来,抬眸望着友人满脸是泪,脑海中回荡着那句“泪水,该淌在值得之人身上。”。
汀钰抿了抿唇,莫非自己便是洛杉心中的值得之人么?
洛杉见汀钰的眼中闪过几许清明,于是乎才顿下了自己青筋毕露的拳头,汀钰望着洛杉,这才愿意同他开口,以嘶哑难听的嗓音同他道:
“洛杉,我知晓这四界仍旧有值得我爱的人,我便不再一心赴死,只是若是要我重振旗鼓,恕我万万不能。”
洛杉紧紧闭住了眸,深深地将自己口中的浊气一吐而后如释重负一般,靠坐在了汀钰的身侧。
半晌,二人无人开口,幽暗的厢房之中萦绕着千思万绪,他们想对自己最为珍重的友人说的话太多,只是话到口边却不知难以吐露。
煽情的话洛杉难以出口,半晌之后,洛杉的口中汇聚出一句:“一百年之间,你似乎老了几百万岁。”出口。
“哼。”一声冷哼自汀钰鼻息之间吐出,夹杂着千思万绪。
这一声听得洛杉满心惆怅,洛杉不由分说地想,如若弥筱没有香消玉殒那该多好,他们友人之间仍旧可以同往常一般说笑谈资,抓鸟捞鱼,岁月安好。
洛杉结喉一哽,半晌又吐出一句:“汀钰,不是我说,若是要叫弥筱再瞧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怕是再也不敢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