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座不知有何秘密的七层高塔,孟临曙更惊讶于自己还有识人心之力。
发现孟临曙沉默不语,何行乐关切地上前询问她怎么了,孟临曙直言:“你刚才问我为何来这里,因为我被妖虫附身,来此本是寻找害我的人,可是找到了又如何,最终也改变不了我将死之局,是不是有些可笑?”
何行乐仰天大笑,说:“这哪里可笑,我是为求真相来到寒鸦岛,我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我生前本是个说书人,遇到个爱听我讲故事的妖怪,他向我说起寒鸦覆天,我难掩好奇,总想看看寒鸦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我借了那妖怪的花令,混上岛,可最后却因为凡人身份被识破,死在了妖怪手上,从此在栖魂之地活了八百年!”
听出何行乐是想安慰自己,孟临曙欣然一笑,问:“那你后悔吗?”
何行乐双手叉腰,挺直腰板,瞭望远方,道:“人嘛,总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可是在还没错的时候,你又哪里知道自己会错呢?哈哈哈……后悔有什么用,在我看来,任何经历都弥足珍贵,不管是好还是坏,好的让你幸福,坏的让你强大,不亏!”
听完何行乐的话,孟临曙犹如醍醐灌顶,原本阴郁的内心豁然开朗,过去的终会过去,如今的她不过是个与前尘往事再无瓜葛的鬼魂。
“不过,你这个鬼魂,看起来确实和我见过的其他鬼魂不一样,你身上带着些妖气!”何行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孟临曙,“你说生前被妖虫附身,嗯……或许你死后,魂魄吞噬了妖元,若非你身处寒鸦岛,怕是要就此化妖。恰好因为在寒鸦岛,你死后便被吸入栖魂之地,成了带着妖气的鬼魂,哈哈哈,有趣!”
孟临曙并不觉得十分有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理会何行乐,何行乐却凑上前来,拉着孟临曙的手说:“如此有趣的鬼魂,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可要一直留在这里陪我!”
“所以,不留下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吗?”孟临曙用怀疑的眼神审视着何行乐。
何行乐立马转移视线,心虚地说:“你不如带我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记忆中的南庭。”
在何行乐眼中,孟临曙再次看到七层高塔,她知道何行乐不会那么轻易告诉自己,她也没打算继续逼问,遂问了栖魂之地的变景之法。
依照何行乐传授的要领,静心凝神,孟临曙看见半空中漂浮着无数气泡,那气泡无色透明,孟临曙手指轻点其上,气泡顿时染上不同色彩,周围的景色也随之改变。
何行乐说,气泡呈现的每一种颜色,都是自己对于这个地方残存的感情,玄青是恨意,嫣红是迷恋,鹅黄是欢喜,琥珀是哀怨,茶白是不舍,紫檀是愤怒,湖绿是期盼,月白是伤感……
于是,孟临曙带着何行乐,从凤池村走到凤池山,从江月镇转到枫眠谷,那是她最早的回忆,时而欢喜,时而愤怒,最终都是伤感。
随后,她又带着何行乐潜入绚丽夺目的清辉照影,飞上如诗如画的长空境,走进危机四伏的萝径沼泽,跳到稀奇古怪的鬼市,这些回忆总有奇遇,谈不上欢喜,但终点都是逢凶化吉。
接着,她渐渐忘记身边还跟着何行乐,她踏入理应热闹非凡的冷泉庄,穿过冷泉池中弥漫的雾气,摸着后院一人高的竹篱笆,想起那个差点杀掉自己的身影。
再一回头,她已走在皇州城的街道上,司徒府的大门依然紧闭,曾经口是心非的那个人却早已不在身旁。
走出皇州城的大门,孟临曙沿着官道,进入仙气缭绕的岐岭山,凭着记忆带着何行乐找到岐岭谷,谷中飞舞着无数水做的蝴蝶,现在她已认得出,那是寐语蝶,可带她入谷的人并不在这里。
一晃神,眼前已是幽冥鬼都那阴气森森的城门,孟临曙漫步于鬼都之中,等到再次看到冥府,她回想起那人替她撑起结界,抵挡阴气,还有他一脸严肃说出的那句话——“我在,你不会死。”
于是,孟临曙一路狂奔,她爬上冷冷清清的孤仞山,在山主小院四处找寻,又乘着小船漂入梅染梦庭,她在梦阁和庭阁之间穿梭,来回搜寻。
最终,她将脚步停在了神医谷的神医小院中,小院门外立着的木板上的字依然弯弯扭扭,院内几间简陋的竹屋,屋外种着各类药草,还有一个小池塘,古木参天,树下乘凉,简单而幽静。
一切都维持着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如今,她再也闻不到院中传来的那股淡淡的草药味,也再没有一个人,每日将汤药准时放到她房间里,催促着她喝完药早点睡觉。
忽然,空荡荡的心里,被无尽的思念填满,她不管走到哪里,展现的是怎样的心情,她都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还有与那个人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