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见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指骨将皮肤微微顶起。
雨仍在下,陈亦岑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福至心灵,不自觉地噙起微笑,敲敲他的车窗,说:“雨这么大,不如上去坐坐?”
一个称得上逾矩的邀请,他不可能听不出她的意思。
换做平日,纵是心存疑虑,她也会为自己搏一把。但今天,也许是落海着凉,又被宋涯折腾了这么久,心里那股韧劲已经被磨平了大半。想到宋涯冷冰冰的拒绝,她仍会心口发寒,躯体化症状使本就昏沉的大脑更加难以运转,似被灌了一碗浆糊。
于是,她缩回手,默默拉开后座的门。
上了车,后视镜仍是歪的,她依旧看不到宋涯的表情。就在车门关闭、发动机轰鸣的那一刻,遥远天际亦传来模糊的雷鸣。
陈亦岑如有所感地抬头望天,只听“哗啦”一声,下起倾盆大雨。
雨刮器自动运转,他们开上公路,陈亦岑认出是回酒店的方向。
疲乏沉沉地压在眼皮上,她实在懒得说话自讨没趣,干脆合上眼,靠着后座与车门之间的夹角假寐。耳朵贴着车壁,即便alfaroo系列车型的减震做得不错,依然有轰隆隆的闷响钻进鼓膜。她把这声音当作低频次的白噪音,放空杂念,同时感受车辆的震颤与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想象自己是一根连通天地的导管,雨水从头顶灌下去,一路流到脚底。
这种近似于冥想的心理暗示能使她迅速进入浅度睡眠,是在往日症状严重、失眠时常用的缓解方案。
陈亦岑几乎睡着,在轻微颠簸的车程中沉沉浮浮。前排,宋涯飞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呼吸悠长,短时间不会睁眼,心里那口淤积的气突然卸了大半。
自她落水以来,焦灼与无孔不入的恐慌就钻进了他的心脏,由内而外一点点蚕食理性的防线。这些过于激烈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他毫无头绪:仿佛陈亦岑与大海的景象触发了某段不属于他的情绪记忆,使他瞬间陷入了危险的应激状态。
可他冷静惯了,又有阿斯伯格,不论别人的情绪,还是自己的情感,都是比大脑造影、ai深度学习,神经电流与镜像神经元更棘手、难以捉摸的概念。
正因无从下手,他才选择回避。
这一路上,他不敢让陈亦岑看他,甚至不敢与她多说一句话,生怕被紊乱的情绪冲垮。
也只有她沉沉睡去时,他才敢回头看一眼。
雪肌红唇,如瀑的黑发柔顺地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滴。
只一眼,他便逃也似的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