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五点,人已经陆续到齐。化妆间又忙碌起来,演员们个个都是戏剧届的一把好手,虽说难以避免的紧张,但谁都不怯场。化妆之前,还有闲心四处串门,相互打气。
陈亦岑也排在“被鼓励”的行列。一个下午,她迎接了至少五六个拥抱,与数都数不过来的“相信自己”——整得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平日的表现。是她给人的印象太柔弱不能自理了吗?
想归想,妆造就位了,演员们也得回到各自的化妆间。主演有dú • lì单间,周围一下子安静起来,陈亦岑倒有些不适应。她任由化妆师施为,也不看手机,仰靠着椅背,在脑中复盘剧本。
这出戏主要聚焦于姐妹俩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也是彼此观念的针锋相对。为此,她和梁雅芝之间的配合与反应必须做到极致,既含蓄留白,又能爆发出话剧应有的表现力。过往排练中,她已无数次和梁雅芝磨合,清楚对方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情绪衔接,只为了能更深入地贴合角色。
脑子里的剧情进展到雁清拒绝贺胜礼的求婚时,化妆间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陈亦岑猛地回到现实。化妆师早已完成工作,也许是叫她几次没应声,便明白她又陷入了戏剧的模拟排演,默契地悄声离开。
平常和剧院这些员工演员都混熟了,也没谁会乖乖敲她的门。
陈亦岑心头更是一紧,本已起身,却突然迈不动步子。
寂静如有实质,仿佛那扇门后蛰伏着一头洪水猛兽。停顿片刻,那人又不容置疑地、力道不大地敲了敲门。
她非面对不可。
陈亦岑开了门,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与之前的每一次相似,摆出最客套理智、最无懈可击的面具。
“宋先生,有什么事吗?”
门外正是宋涯。
他穿着惯常的黑毛呢大衣,黑衬衣马甲配一枚紫水晶胸针,老派的风度翩翩。看着他身上衣料的材质,陈亦岑心里某个角落蓦地一动,漫无边际地想:原来距离他们在饭局相遇,已过了整整一年。
宋涯的黑发有些凌乱,几缕耷拉在额边,弱化了眉眼之间冰冷的气场。不过,他看着陈亦岑的眼神本就和“冰冷”沾不上边——那几乎是软弱的,近似于一个恳求。
他看向陈亦岑,又受不住似的移开目光,长睫遮去眼中晦涩。听到她的疑问,他才用格外沙哑的嗓音说:“我让芝姊带我来……看看你。”
陈亦岑挑眉:“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他睫毛一颤,吃痛似的抿唇,又道:“别这样,岑岑,我……”
“别那么叫我。”陈亦岑厉声打断,那个叠字词永远是她的雷区,总能一瞬间唤醒所有被封锁的狼狈往事,“行,有事进来说,别站在门口让人看笑话。”
换做之前,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和宋涯说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今的宋涯和之前有那么些偏差,总给她一种错觉,仿佛他甚至失去了在她面前维持镇定的资本。
这怎么可能呢?
宋涯一步迈进来,始终垂着眼,也没有掩门,仿佛是怕她没有安全感。
怎么可能,又是她自作多情吧。陈亦岑嗤笑。
化妆间的氛围被他一搅,顿时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一层层压在陈亦岑胸口,让她的伪装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