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陷入了沉眠,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周遭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换。
原本空旷的土地上,树立起了成千上万的房屋,而自己也被圈在一方小小院落之中。本来也没什么值得惊奇,可他一抬眼,就措不及防撞进了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
那眼眸的主人还是个不大的小孩儿,小孩儿笑眼弯弯,绽开一个笑容,轻唤:“以后你就是我的树兄了。”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那一刻,他好像产生了什么异样的幻觉,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整个世界的光,周遭的一切似乎瞬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不管是土地、房屋、天空、小鸟、花朵好像都渐渐开始染上色彩。
许是因为奇怪的好奇心,许是第一次有人无比认真地注视他,许是第一次有人唤他,许是第一次有人陪伴他,许是第一次有人不分昼夜同他说话,许是第一次有人拥抱他,许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眼睛……
他没有再度沉眠,他们一同看过了十几个春去秋来,小孩儿也长成了少年,那好像只是一瞬的事,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飞快,好像一眨眼,日月便已悄无声息流转。
某一日,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可他显然更加贪婪,他想要发出声音回应他,他想要伸出双手拥抱他,想要牵着他的手一同到天涯海角,想要永远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感情预期来越强烈,可他依旧只是梧桐树中的一个小小树灵,什么也做不了,拼尽全力也只能摇落几片树叶在他掌中,也不知,少年是否能够感应到他。
真没用啊,这是他第一次生出了迅速修成人形的想法,可再快也等不到了。
那日的到来,其实他早有预感,他也曾想陪他一同死去,可当他听到他用微弱的卑微乞求般的声音说:“树兄,如果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吗?”“会偶尔……想起我吗?”“嗯,那我们可就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要是你食言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呆呆地看着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那双明亮却盛满死水的眼眸,那一刻,他好像被下了咒,那咒语缠绕着他,低吟着:“你一定可以等到他的,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就因为那个虚无缥缈又自欺欺人的约定,他没有枯死在那个秋天,他挺过了寒冬,终于在春日重新生出了绿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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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深海就如远古的历史般深沉、阴暗、冰凉,看不见抓不到,唯有森森刺骨的触感无时无刻提醒身体,让人意识迷离,上下浮沉,水泡咕咚咕咚着顷刻即逝。
千年前,梁玄辰只是一个小小树灵,那个时候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哪怕是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躺在自己身边,鲜血涌流的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千年已过,梁玄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小小树灵,他在痛苦挣扎中快速修成了人形,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力量,可如今的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依旧如同千年前那般,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找到易水星这样一件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还真是废物。
明明对自己发誓要保护好水星兄的,明明自己绝对不能离开水星兄的,明明只要再多注意一下就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寒冷刺骨的海水中混了一丝瞬息而逝的温热——是梁玄辰的泪水。
这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唯二次流泪。第一次是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自刎在他面前,第二次是此刻。其余时间他都像个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又古怪的孤影,影子穿行稍纵即逝,所有向他伸出的手都只得无功而返,仿佛这偌大世界和他毫无相关。
他从未想过会和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关联,他是世界之外的阴影,而阴影就该悄无声息地来,默不作声地消失。
作为阴影的他偶然观察了这无趣世界一段时间罢了,怎么可能产生什么好感留恋呢,如果可以他只想快点离开。
可易水星的闯入是他的所料未及。
他从未想过有那样一双眼眸能瞬间抓住他所有的心神,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仿佛神魂都在害怕又兴奋地战栗。
如同巨大闪耀的流星华丽地划过夜空,雄壮凶猛的海浪第一次翻上明月;如同孤寂秋日里火红悠扬的落叶伶仃而来,云巅古寺随破晓而来第一束曙光的第一声心跳。易水星就这样猝不及防、明彩动人地把他拽入了这无趣世界。
对现在的他来说,世界无不无趣他不知道,那令无数人所痴迷的人间他也毫不在意,他全部的所念所想不过是陪伴在易水星的身边,保护他爱护他,不论以怎么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