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有风拂过,直吹得枝头的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轻轻地哭泣。
木琉云眼神复杂地看着谢临砚,她的目光中有厌恶、有挣扎,甚至还有......恐惧。
“谢临砚......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他已经不是我们的父亲了。”谢临砚说得很慢,他的声音低哑,语气冷漠,就像在叙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一般,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日日夜袭村民,生食血肉,如若不杀他,会死更多的人,包括我们。”
木琉云的情绪突然有些崩溃,她红着眼眶,肩膀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他可是我们唯一的亲人,谢临砚,你这是弑父!天理不容!”
谢临砚默了默,他抬起手腕,一手抓起了木琉云的手,另一只手轻转手中长剑,将剑柄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那便对我动手吧,你不是一直恨我吗,木琉云。”
少年的目光很平静,像一池毫无波澜的潭水,空洞而幽远,虚假到像是一道幻影,仿佛稍稍晃神,他便会消失。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木琉云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用力往前刺去,剑尖瞬间刺入了他的左肩,鲜血缓缓晕染出来。
谢临砚站得很稳,没有后退,更没有躲闪,他只是那样站着,仿佛永远也不会感觉到痛。
木琉云的手在抖。
“谢临砚......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出现?”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盘绕在心头的问题,可是这个问题,根本不会有人会回答她,包括谢临砚。
他的眼底也闪过了一瞬间的迷茫,却一句话都没说。
木琉云慢慢转头看向了倒在一旁的父亲,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
记忆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呢?
那时的父亲不会带孩子,用自己的佩剑笨拙地给她削苹果,被母亲看到后,臭骂了一顿。
“木天鸿!你是脑子有问题吧,用你杀过人的剑给阿云削苹果!”
那是温柔的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父亲发脾气,所以木琉云的印象极深。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就因为谢临砚的出生......
可是......木琉云甚至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了。
北岳第一美人,谢菱歌,再惊艳的人,最终也还是会化为一具冰冷无情的白骨,被时间慢慢遗忘。
记忆中的母亲,只剩下一个柔和的轮廓,和一声温柔的“阿云”,可是,就连她的声音,都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木琉云想伸手去抓,却越来越远......
如果没有谢临砚,也许母亲就不会死,也许父亲就不会入魔,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谢临砚......可是......她已经想不起母亲的样貌了......
父亲死后,这个世界只有她还会去怀念母亲了。
父亲的身体残破的倒在血泊里,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什么,发出淡紫色的晶莹光泽。
那是一枚镶嵌着紫色莹珠的发簪,浸泡在鲜血中,莹润的珠身上挂了一滴鲜艳的血滴。
那是......母亲的发簪......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木琉云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了。
“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她掩面痛哭。
谢临砚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木琉云哭。
她哭了很久,直哭得眼睛红肿、声音沙哑,才缓缓停下来。
“谢临砚,你对母亲......还有印象吗?”
谢临砚微微愣了一下,他抬眸看向木琉云,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呀,他刚出生,母亲就死了,他怎么可能对那个温柔又美丽的母亲有印象呢?
两人沉默对视了许久,半晌之后,木琉云才道:“我们将父亲下葬吧。”
木琉云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少年也没问,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他向木天鸿的尸体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就在要走到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少年的背影有些僵硬,下一刻,“扑通”一声,他整个跌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原来他身上的血,大半都是自己受伤造成的。
站在一旁的楚尧尧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上前去看看谢临砚怎么样了,胳膊却被一旁的李辞雪拉住了,她一回头,周围的场景突然又开始飞速地变化,明亮的光芒从四面八方照射而来。
楚尧尧皱眉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是白天了,她站在竹林之中,抬头便看见了一座新坟,坟头上插着雪白的招魂幡,迎风而动。
石砌的墓碑上写着:
慈父木天鸿之墓。
坟前跪了两个人,皆着白衣,披麻戴孝,正是谢临砚和木琉云。
楚尧尧转头刚想向李辞雪询问,他却放开了她的胳膊,径直向着谢临砚和木琉云二人走去。
谢临砚先注意到李辞雪的脚步声,他回头望来,目光一凝:“你是何人?”
木琉云也转头望来,她目中先是闪过了片刻的茫然,随后眼睛一亮,起身对李辞雪抱拳行礼道:“李道长。”
“你还认得我?”李辞雪颇有些意外。
木琉云点了点头。
谢临砚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李辞雪,显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木天鸿生前也并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还是木琉云先开的口,她说得稍微有些别扭:“他是你的师父,你快些行拜师礼吧。”
谢临砚面上的茫然之色却愈发浓重,他摇头道:“我并不曾有过师父......”
“谢临砚,李道长乃是圣道宫二宫主,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他便将你收为了弟子,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父亲从未向你提过罢了。”木琉云语气严厉地打断了谢临砚的话:“还不快行拜师礼!”
谢临砚却并没有理会木琉云的话,他依旧看着李辞雪:“天下正道,以圣道宫为百首,我自幼便被人唾弃是会带来灾难的邪种,又是天理难容的弑父之人,道长......你真的要收我为徒吗?”
他目光灼灼,语气中似是带了一份逼问,但更多的却是淡淡地自嘲。
木琉云的脸色微变,正要开口训斥他,李辞雪却率先笑了:“谁说你是邪种了?”
他抬起手,掌心对着谢临砚的额头,霎时间,他的额心处闪过了一点金光,将他的五官衬托得圣洁无比,宛如天神降世。
“谢临砚,你可是千年难遇的天生剑骨,你注定要为这天下、为这苍生,斩出一条路来!”
谢临砚愣住了,淡色的金光下,他的眼睛是最澄澈的琥珀色。
“我是天生剑骨?”他像是不确定般地又问了一遍。
李辞雪放下了手,金光散去,他笑着点了点头:“所以莫要妄自菲薄。”
金光散去,谢临砚沉默地看着李辞雪,神色依旧阴郁:“天生剑骨又有何用,我终究是弑父之人,无法被世人所接受,道长收我为徒,恐遭诟病。”
李辞雪扬唇一笑:“我李辞雪会惧怕他人的目光,还是说……你怕了?”
谢临砚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我不怕。”
“那便拜师吧!”
谢临砚终于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叫道:“师父。”
李辞雪想了,转而笑着对木琉云道:“不如你也同我一起回圣道宫吧。”
木琉云有些愕然:“我也可以拜在道长的门下?”
李辞雪却摇了摇头:“我此生只会收一个徒弟,但我会为你选一位适合你的师父,你且放心吧。”
“道长,我……”她有些踌躇,目光微移,看了谢临砚一眼,木琉云似乎有些想推辞,但话到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说了,如今她孤身一人,如果不一起跟着去圣道宫,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可是她......
李辞雪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你不必叫我道长,可以唤我一声二宫主,或是李师叔。”
木琉云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跪了下来,磕头拜道:“二宫主!”
李辞雪点头,受了他们这一拜:“自此之后,你们便是我圣道宫的弟子了,你们要谨记,入了圣道宫,便要谨遵天道指引,明白因果循环,不可妄造杀孽,匡扶正义,一心为大道。”
楚尧尧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待到他们再次起身时,他们的装扮已经变了,皆穿着和李辞雪身上的衣服极为相似的白色衣袍,衣衫上隐约埋着些金线,晃动间金光流转,华贵十足,却又仙气飘飘,毫无俗媚之气。
楚尧尧第一次见到谢临砚穿成这样,虽也是白衣,却与他以往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不仅是衣服,还有他的神情和气质,多了份后来的谢老魔再也没有的圣洁感,倒真的像个正气凛然的少年郎。
也对,圣道宫本就是正道门派,此时的谢临砚也确实是正道之人,所以成为圣道宫二宫主唯一弟子之后,又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极域魔尊的。
那么李辞雪呢?又去哪了?
李辞雪轻轻拍了拍谢临砚的肩膀,叹息道:“走吧,乖徒儿。”
楚尧尧目送着他们一步步走远,像一段虚无的时光,缓缓远去。
李辞雪的声音从一个不远不近之处传来,带着无奈和感慨。
“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这天又如何知道,有些人或许天生......便不愿去担此大任呢......”
“圣道宫谨遵天道,可作为师父,我还是希望自己的徒弟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他们的身影随着李辞雪的声音慢慢远去,像沉入大海的石头,一点点消失,直到最后,再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楚尧尧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她的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她从来都不知道,谢临砚原来有着这样的过去,她更加想象不出,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的他。
她身后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楚尧尧回头望去,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正是谢临砚。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衣,一手提着长渊,浓稠的血沿着锋利雪亮的剑刃攀爬而下,一滴滴地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鬓角乌黑的发丝被风斜斜吹起,几缕柔柔地蹭在他的下巴上,却并没有柔化他冰冷的轮廓,他毫无所觉,只是神色冷漠地、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楚尧尧。
那一瞬间,楚尧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