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站在街边的人行道上,霓虹灯的光又不算太亮,如果说环境能影响人的思考能力,那沈多意此时的思考能力已经完蛋了。
他目视着孔因虹从街对面走来,目视着对方凌厉严肃的面孔,半天才明白过来戚时安那句“恶婆婆”是什么意思。
戚时安已经走下人行道,他主动伸手去拎孔因虹的行李箱,并且装作若无其事地关心:“妈,刚下飞机么,又出差了?”
孔因虹瞪视着他,眼中的光与扫描仪的射光如出一辙,都能把人穿凿解析个透彻。
沈多意立刻走过来,但和戚时安隔着一步距离,他礼貌地颔首:“阿姨您好,我是时安的……朋友。”
他卡壳了,在巨大的心虚和无力下。刚才他们姿势暧昧地相拥着,想必孔因虹全都看到了,所以他现在的说词既可笑又不可信。
孔因虹维持着最后的端庄:“你好,我是时安的妈妈,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戚时安主动回答:“在拥抱,他也不是我的普通朋友,我们是在交往,甜蜜蜜的那种。”
沈多意惊愕地看着戚时安,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然的把他们的关系宣之于口。孔因虹更加惊愕,如果说她亲眼看到后心里还有一丝希冀,那此刻亲耳听到承认,就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戚时安上前一步揽住孔因虹的肩膀:“妈,今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说罢揽着孔因虹走远两步,才又低声说道,“有什么事儿你问我,或者冲我来。妈,总要在别人面前给儿子一点面子吧。”
孔因虹站定,算是沉默着同意了。
沈多意如同踩在钉板刀尖,他万没有想到和戚时安母亲的初见会是如此狼狈不堪。他大半夜找来就是因为得知戚时安独自跟家里摊牌,他想和对方一起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可现实竟然这么不留情面。
让他明白,他此刻只能傻站在一旁,唯恐说多,错多。
戚时安暂时稳住了孔因虹,他快速走回到沈多意跟前,然后安抚般揉了下沈多意的肩头,交代道:“纯属意外,但是别放在心上,先回去睡觉,明天上班戴新袖扣给你看。”
沈多意望了一眼孔因虹的背影,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戚时安心疼坏了,他费那么多心思为的就是不让沈多意经受这关,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揽着沈多意的肩膀走到车旁,把人塞进驾驶位后又叮嘱道:“开车慢点,别让我担心。”
黑色大众调头离开,沈多意握着方向盘,不敢看后视镜里的戚时安和孔因虹。他把空调的出风口对着自己吹,想迅速地冷静下来,厘清突发的这一切事情。
雅门汀公寓门口,戚时安拿着那盒袖扣站在孔因虹面前,说:“妈,今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孔因虹看着他:“就算天马上塌了,我也想听听你的解释。”
戚时安没带着车钥匙,也不想在夜深人静的街上来一场谈判,他拎起行李箱:“那上楼坐会儿吧,估计不说清楚你也不会走的。”
母子俩回了家,孔因虹换拖鞋时发现有两双一模一样的主人拖鞋,而其他给客人穿的都是另一种款式。她去洗手间洗手,又看到成对的洗漱用品。
戚时安靠着门框,知道这些都逃不过tā • mā • de火眼金睛,便主动招认:“没有同居,他只来过一次,但我迫不及待地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孔因虹又要气得发抖,竭力克制着低声喊道:“你疯了吗?”
母子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孔因虹的手机一直在响,应该是家里人打来的。她直接挂断没有理会,然后灭火似的灌了杯温水。
戚时安懒懒地靠着沙发背:“妈,我知道你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取向,这是天生的。”
孔因虹问:“你怎么能确定是天生的?我给了你这个基因,还是你爸给了你这个基因?”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自己生成的这个基因,好了吧?”戚时安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盘算沈多意安全到家没有。
“时安,可能我和你爸失败的婚姻让你灰心,所以你小时候就产生了对两/性情感的抵触。”孔因虹竭力保持着理智,并且迅速在脑子里组织了一套分析理论,“而后你遇到了和你脾气相投、观念契合的同性,产生依赖感和安全感,甚至误会自己的取向。”
戚时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还产生性//欲了,这不算误会了吧?”
孔因虹霎时间怔住,她难以置信般咬住下唇,还不够,又痛苦地捂住了脸。戚时安从旁边的沙发上转移到孔因虹身边,然后环住了孔因虹的肩膀。
他这个妈妈,向来得体,哪怕经历很久的飞行,在疲惫不堪时也是坐得笔直。而且从不歇斯底里,就算在极大的震惊里也要维持语言上的礼貌。
孔因虹把长发撩到耳后:“这件事太超过了,我无法接受。”
这个结果不算好,但戚时安完全能理解。从撞破到说开,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他妈欣然接受,没一点情感波动,他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
拿上车钥匙把孔因虹送回了家,戚时安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几天估计要随时等候传话约谈,他不奢求一切能应对得游刃有余,只希望别让沈多意因此难过。
实际上,沈多意已经失眠了一夜。
翻来覆去地捱过了整晚,五点多天光大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沈多意把被子紧紧团在怀中,脸埋在上面甚至听不见呼吸。
他睡了一个小时,六点钟就醒了。洗漱完换好衣服也才六点半,他坐在飘窗上发呆,被灌进来的小雨沾湿衣领也没反应。
薯条是游思的儿子,游思曾经喜欢戚时安,戚时安独自向家里出柜,他们的亲密样子被戚时安的亲生妈妈撞见。
昨晚发生的每件事都让人缓不过气,偏偏还都凑到了一起。
卧室门忽然被推开了,沈多意抬眼发现沈老正悄悄地探身进来。沈老见他衣着完好地坐在飘窗上,立刻吓了一跳:“大清早你坐在那儿练神功呢?”
沈多意面无表情地说:“已经练到第九层了。”
“那你注意着点时间,别耽误上班。”沈老打个哈欠,“我是提醒你下雨了,天凉,今天别穿短袖。行了,我再躺会儿。”
沈多意忽然出声:“爷爷,我要是,我要是……”
沈老望着他:“你要是什么?”
沈多意无力地低下头:“没什么。”
“精神不正常。”沈老念叨了一句,“你要是没想好说什么,就改天再说。”
门又关上,沈多意继续枯坐,后来小雨有变大雨的趋势,他便提早出门上班去了。中央街的排水很好,哪怕大雨时地面也没有积水。
沈多意进了明安,他机械地和同事打招呼,笑容礼貌,两眼却无神。需要完成一半的应急备案只粗浅地列了个大纲,他坐在办公室里撒癔症,想问问戚时安昨晚的事情怎么样了。
又怕戚时安面对两方家长已经足够疲惫,他再问会心烦。
这时行政助理敲门进来:“沈组长,唐主管叫您过去一趟。”
“好的,我知道了。”沈多意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口喝完了整杯特浓咖啡,然后拿上笔和本起身出去了。
“哎呀,大清早就开会。”在唐主管的办公室门口碰见了齐组长,二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是应急备案的事儿,主管叫他们集合估计是进行任务分配。
一个小会而已,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沈多意和齐组长商量好了各自负责的部分。从办公室出来后,齐组长抱怨道:“也不清楚戚先生要得急不急,婚假攒的债至今还没还完,手上好几个客户同时跟,我都要猝死了。”
沈多意不太想聊天,只出于礼貌应了句:“我这边还行。”
不料齐组长抱歉地笑起来,说:“多意,那我这边的进度可能会慢点,因为有的客户一直催,得先紧着他们,你体谅一下。”
“没关系。”沈多意明白了齐组长的暗示,他们合作必须尽力保持同步,一切有商有量的进行,对方慢,他就要等,那不如他多做一点帮帮忙,“我帮你弄一点,你先忙要紧的吧。”
齐组长连声道谢,这时沈多意的手机响了,他们的对话也由此终止。
沈多意打开跳进来的信息,是戚时安让他去一趟三十层。他回想起昨晚被孔因虹撞见的情景,唯恐太显眼再被什么人看见,便回复午休时再上去。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上午,沈多意连公司餐厅都没去,在外面的餐厅订了午饭,等咨询部的人都走没了,才拎着两袋子餐盒上了三十层。
安妮已经去吃饭了,他径直去敲办公室的门。戚时安仿佛就候在门里似的,打开就把他拽了进去。
“眼底都青了,昨晚没睡好?”戚时安伸手用指腹在沈多意的眼下按了按,“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天还没塌呢。”
沈多意问:“昨晚怎么样了,阿姨还好吗?”
“不算太好。”戚时安如实回答,“我对她表态了,她暂时还无法接受,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
沈多意一脸认真地继续问:“那我可以做些什么?”
戚时安抢过餐盒:“你可以先吃饭,然后在我的沙发上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