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引发了子吾压抑许久的情绪,他怒视着眼前这名年过四十,几乎不苟言笑,往那儿一站,自成威仪的中年人。
这个人,于公,是上阳城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一城之主;在私,他也是子初和自己的父亲。在子吾看来,身为城主,处事必须公大于私这点,他可以理解;然而身为人父,对自己儿子的薄情,子吾是无法谅解的,尤其是每次提起子初的生死问题。
子吾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他反驳道:“不!子初没有死,绝对没有死!因为我上元子吾还活着,他上元子初也不可能死!”说到最后,已然嘶吼地变了嗓音,牵动他方才內腑的伤,又是一阵咳嗽。
上阳城主心知子吾的脾性,这件事情架在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十年了,他不知道子吾再有几个十年才能认清事实?他也不知道今生还有希望看到那个,面对病魔仍旧抱着笑颜的子吾吗?
身为一城之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歹人用来挡招,又被对方掳走,从此音讯全无。有谁能理解身为人父的上阳城主,需要承受多大的打击;有谁知道他动用了所有人情,遍访整个琰浮洲,最终只换来一件儿子随身衣物;又有谁能懂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
然而,这般事情又怎样和子吾开口呢?给予其全部的亲情,却不知在他的眼中,将自己描绘成了怎样的人父呢?
上阳城主待到子吾面上逐渐褪去激动,说道:“罢了。我不想咱们父子每次见面都只为拿这件陈年旧事伤害彼此。今儿叫你来,实有一事,这幅画你研究许久,可有眉目了?”
子吾本来倒真的缓和了情绪,可听闻父亲的询问,他猛然抬首,怒视着上阳城主,视线聚焦在其身后的挂画上。当年那名歹人前来掳人,其目的就是为了这幅画,也是因为它,子初至今生死未卜。虽然曾有江湖人带回子初当时的衣物,子吾仍旧不肯相信,那个鬼灵精怪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
“第六十一次,五年来的每个月圆之夜,城主都会叫我来难殊阁,问同一个问题。”
“你的答案呢?依旧是无所获吗?”上阳城主早已习惯了其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任性。他完全不会介怀子吾这种,肆意发泄不满的行为,这每每都会使他想起另一个儿子。
子吾将身体重心重新放在窗栏上,注视着夜空下的几只鸟儿飞过,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入城的新面孔,虽然拆得自己下不来台,但也成功博得了自己对其格外关注。他对上阳城主道:“这问题若是放在昨天之前,我的答案不变,但今日我在城中遇到了一人,他的一个问题,改变了我对这幅画的思考方式。”
“嗯?”
“般若寺怎么走?”子吾在重复了那个陌生人的问题之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上阳城主的面上,想瞧出些不同以往的神情变化来,见其略微垂首沉思,他凑近两步,低声试探着问道:“城主知道这座寺庙吗?”
上阳城主此时才稍微晃了个神儿,点首道:“略有耳闻,般若寺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早已被历史淹没。”又问:“那人寻般若寺作甚?”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子吾又退后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据他言,是为寻找一名得道高僧。”顿了顿,一手指向墙上的挂画,继续说道:“这不免使我联想到这幅画中的僧者,皆是释门僧人,或许有所交集。”末了还问了句:“城主认为呢?”
上阳城主也不做回答,陷入比方才更深的沉思,过了好半晌才问子吾:“此人如今在何处?”
父子俩虽然不合,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同一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彼此都有几分了解,这种默契无需多言,自能体会。
“已经离开上阳城了。不过,相信他还会回来。”子吾说到后面,露出几分胸有成竹。
上阳城主言:“既如此,你便去印证自己的猜测吧。”
子吾双手一拍,自信地说道:“那么,让我将画带走。”
“恩?”上阳城主踌躇了会儿,大手一挥,隔着几尺开外,挂画竟然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卷起,“拿去!”
子吾接过画卷,露出个狡黠地笑容,“城主不怕我现在就将这画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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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画落谁家
子吾从难殊阁出来,一手揉着仍旧钻心疼痛的胸口,放缓脚步慢慢地走着,听到一声细小的铃响,眼角瞄到几个人影攒动。这番状况,他早就习以为常,不需多言,在这上阳城里又有谁能脱出上元府的掌控呢?
纵使对上阳城主有万般的不合,他也不得不承认,五年来,专注于这幅画的目的,还真瞒不过城主。对于子吾来说,如果可以解开这幅画中的玄机,是不是就能够找到当年的歹人,在顺其线索找到子初呢?若非因为这幅画,他早在身体好转的时候,就直接到江湖上去寻找子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