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画面里立刻出现了陶浚邦的脸,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见他坐在审讯室里,梁成轩仍觉得心头遭到一阵重击。
震撼还没来得及缓过来,陶浚邦已经开始说话:“今年元旦,我和弟弟在一家西餐厅吃饭。那天罗昶找到我弟弟,自称是一名传记记者,因为我弟弟打过好几场有名的官司,想给他写传记。我弟弟没有同意。后来,他找到我,想从我这里打听我弟弟的经历。我从他口中得知,他已经对我弟弟的过去进行过清楚的调查,担心他把以前的事写出来,害了我弟弟的名声,所以和他起了一点争执,也萌生杀他的念头。”
“你弟弟有什么经历,被曝光以后会有损名声?”画外,警察的声音问。
他抬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陶浚邦垂着眼帘,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父亲以前是花马州一个大帮派的头目,做走私、军火、dǔ • bó,还放高利贷。他的母亲经营一个mài • yín集团。十七年前,警方打击捣毁了整个帮派,我们的父母在逃亡时都死了。刚开始的时候,罗昶说我弟弟有这种经历,改名换姓以后却能当上律师,实在是一个传奇,值得大写特写,后来我听出来了,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敲诈勒索我弟弟。”
警察问:“是你弟弟告诉你,遭到了罗昶的勒索?”
他摇摇头,说:“没有。罗昶找我套话的时候,我听出来的。所以才计划杀他。”
警察沉默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的空白里,陶浚邦的表情既诚恳又老实。
“你在监狱里呆了这么多年,刚出狱不久就shā • rén,你考虑过后果吗?”警察问。
他笑了笑,显得有几分真挚的腼腆,说:“我知道。不过,本来我的人生就没什么指望了,能做件好事也不错。”
“你觉得shā • rén是做好事?!”另一个警察略为激动地问。
原本一直在问话的那名警察较之稳重一些,仍冷静地问:“你的弟弟是谁?”
“陶沛廷。”他回答。
那个激动的警察不耐烦道:“你刚才说他改名换姓了,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陶浚邦犹豫地抿起嘴唇,在警察催促后,小声地回答说:“梁成轩。他叫梁成轩。”
第118章落尘与新生-2
画面最后定格在陶浚邦的正脸,他面对着摄像机的镜头,给梁成轩一种感觉:这话,是要说给镜头背后的人听。这是不是错觉,梁成轩心想,这得等他有机会去看守所探视的时候,才能通过和陶浚邦的沟通得知。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想不通?”费景澄突然打断梁成轩的沉思。
梁成轩知道他这不是向自己提出问题,而是预备着表达自己的疑问。
“想不通什么?”梁成轩反问。
费景澄的一条眉毛微微挑起,像是不满于他的明知故问,道:“他曾经试图把杀害叶懿川父亲的罪嫁祸给你,你相信他现在会为了保护你而shā • rén?”
或许,只要是知道那件往事的人,都不会相信陶浚邦给出的作案动机,但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案子了,罗昶的案件和那个案件没有关联,侦查的警察不会将这两个案件联系在一起。
为了保护弟弟的过往,一个对人生已经不再抱有期待和希望的哥哥shā • rén,这一单独的行为逻辑符合人常,是无可挑剔的作案动机。
但当年的那个案子,费景澄同样参与调查,了解案件的细节。他不相信,是情理之中。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警方相不相信,提起公诉的时候,法官相不相信。”梁成轩回答。
费景澄分明看出他有所隐瞒,憋着一口气,如同随时要发作。
半晌,费景澄说:“梁成轩,我把这些资料给你看,是有交换条件的。你不要忘记了。”
“侦查的刑警怎么看待他的供述?”梁成轩问。
费景澄耐着性子端量他,俄顷,打开另一个视频文件,道:“他的作案动机很完美,但其行为仍存在疑问。”
疑问在于陶浚邦选择自首的时机。果然,当视频打开,梁成轩听见画外那个声音问:“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自首?”
他越过镜头瞥了声音的来向,说:“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闻言,梁成轩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嘴角不由得拎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刑警的质疑声中伴着否定:“如果你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在你杀害罗昶以后,就会立即向警方自首了,而不是过了一周的时间。”
陶浚邦愧疚地低头,声音压得很低,仿若犯错以后的忏悔:“我是因为不想暴露和被怀疑,所以才把他的死伪造成酒驾车祸。原本以为,警方不会考虑到这是他杀。过去这一周,的确也没有任何消息让我知道警方在查这个案子。我是看网上的热搜爆料以后,才知道连累了无辜的人。”
侦讯的警员听见这话,似是哑口无言了。过了几秒钟,一个颇为怀疑的声音问:“你是说,即便不是叶懿川被怀疑,你也会出来自首吗?”
他匆匆抬头瞄了对方一眼,点头道:“嗯。”
“天衣无缝!”费景澄张开双手,姿势如同刚看完一场完美演出,只差喊一声“bravo”。
他看梁成轩的眼神,像是正在等待他的反应,俄顷流露出的疑惑,又像是不解他为什么沉默不语。
梁成轩看得出来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对他的讽刺,同时在表达对他的不满。梁成轩苦涩地笑了笑,说:“这一次,他考虑得非常周全。”
这是一个完整的闭环,丝毫没有让叶懿川和罗昶联系在一起。罗昶的死因,是出于梁成轩和他之间的恩怨。
陶浚邦杀害罗昶,是出于对弟弟的疼爱和保护,而他之所以自首,是出于本性善良的特质。这一套说词里,演绎了一个善良无辜的人是如何被逼急了才迫不得已shā • rén。而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没有叶懿川的名字。
最初,梁成轩设计浴盐读.加这个圈套要引诱陶浚邦投案自首,却从没有考虑过他在自首以后会如何供述。
梁成轩只是知道,会为了叶懿川再度犯罪的陶浚邦投案以后,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把叶懿川和这个案子的关系撇清。至于他会怎么说、怎么做,直至看见这些视频,梁成轩才知道答案。
“关键性证据是什么?”梁成轩问。
费景澄的双唇扁了扁,说:“一辆牌号为析B138G5的汽车的租车记录和行车记录。”
梁成轩不解。
他解释道:“罗昶虽然是酒驾,但不能保证在刹车片磨损的情况下他一定会发生车祸,所以陶浚邦租了那辆牌号为析B138G5的汽车,和罗昶分别后一路跟随罗昶。析B138G5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了司机持续开远光灯并且尾随罗昶汽车的事实,并且在罗昶试图躲避大货车时,迅速驶离了。”
梁成轩听着听着,脑海中闪现出费景澄所描述的画面。末了,他道:“所以,警方没有在刹车装置上发现破坏者的指纹?”
“没有,罗昶的行车记录仪上,也没有。”费景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款行车记录仪在日常使用过程中,没有工作指示灯,只有刚接通电源、车辆未起步的时候有短暂的录影画面呈现,其余时候看起来就是一面普通的后视镜。所以,据陶浚邦交代,行车记录仪的TF卡早已被替换,但罗昶一直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