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单独住在一个偏殿里,生活虽不似李明觉那么节俭,但也不见得有多奢靡。
他跟朝术说,老皇帝不太喜欢他人过于奢侈享乐,自己疼爱的孩子除外。
但若是半点都不迷恋权势或铜臭之物,又会被老皇帝警惕。
朝术扯了扯嘴角,暗叹上位者真是不好伺候,心思全然难以揣摩。
还是太子殿下好,脾气不似老皇帝那么古怪难伺候。
德公公自备小菜三两碟,还有清酒一壶,酒香绵长清冽,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更遑论那下酒菜还是玉碟盛出,有菜油酥出的花生米,叫那红艳艳的外皮裹着,还沾了一层糖衣,瞧着更是诱人。然后就是腹中灌满了加着姜和花椒末咸汤的鳢鱼脯,肉色雪白,筷箸夹碾间满屋飘香。
朝术他们并未一开始就谈正事,而是先尝菜吃酒。
“我身无长物,此次前来祝贺也未曾备礼,还望公公莫要见怪。”朝术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歉意。
德公公连声道:“你我之间还需要什么礼,本来就是我想邀请你小酌几杯,倒是让你先误会了。”
酒到浓时,这殿中又都是自己人,他们说话也就少了几分顾忌。
“朝术,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能够如此容易恢复职位是有人帮了我。”德公公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看得朝术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小太监面颊已经酡红,连耳尖都变成了红艳艳的色泽,唇上弥漫着水光。
他眼神俨然有了些迷离,瞧着酒量竟不是很好的样子。
朝术尽量睁大眼眸,小心翼翼试探着:“是……四皇子?”
德公公瞥了他一眼,仰头饮了一口酒,“没错。”
朝术看他一连又灌了好几口,透明的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好似不醉不休,不免有点慌张。
美酒佳肴着实诱人,可酒喝多了终归是伤身的。
于是他就拦着德公公,劝阻对方:“德总管,您就别喝了吧,就算今儿个再怎么高兴,也得注意身体才是。”
德公公没听他的劝,而是转头对他说:“朝术,你要记得,万事万物在暗中都标好了筹码,你要想得到它们,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长吁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了重获荣宠的代价是什么吗?”
德公公此刻的神色十分怪异,像是有种要做不义之事的悲哀,又是要将至关重要的隐秘说出来的如释重负。
朝术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神色微怔地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
他说:“打压太子。”
小太监只觉得自己耳鸣得慌,手也不受自己的控制,要不然为什么刚刚还稳稳拿着的酒樽突然落在了桌子上,里面琥珀色泽的酒液泼了出去,杯子还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呢。
……
朝术咬牙切齿,他早该知道的,四皇子性格暴虐阴毒,能打着什么好主意么。
这下德公公成了对方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做点小动作。
殿下的处境一向都是四面楚歌,自己这时候就更不能乱了阵脚。
既然四皇子认定他已经被收买,朝术便决定将计就计,关键时候反水或者干些其他不利于四皇子行为都可以。
对方既然那么想掌控毒蛇,就得做好随时会被捅一刀的心理准备。
朝术将此事按下不发,觉得告诉李明觉也无甚什用处,他只相信太子,等对方回来后他就事无巨细地全部交代清楚。
也不知道四皇子究竟是怎么运作的,总之李明觉那儿却是已经过了明路,不知不觉他就要去宦官学堂那儿上课了。
时间定在了辰时和未时,一共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就该他们自己干自己的事儿了。
帝王放权于宦官往前数在太.祖之后的高祖就开始了,开始是朱批权,后来就演变成发展了一个专门的机构,还会专门教导他们读书写字,学习政事。
朝术一开始心里头还七上八下的,去了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个小宫殿是专门拨出来的,环境不算特别好,也不是很坏。总之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比以前他在宣春宫时住的大通铺要好上许多。
里面的人也还算好相处,或许是因为他是如今受宠的四皇子安插进来的人,无人敢欺他。
朝术是第一回去,就从幽静的甬道往里面走,殿外种着桃李,现在只剩下些粗壮虬扎的树枝,至于叶片是寻不到几枚了,里面也很清静。
那些小太监都不带怎么理人的,说盛气凌人也算不上,大概就是能学旁人学不到的手段和本领,日后也和只伺候别人的太监不同,便自觉高人一等,从骨子里就透露出不可一世的态度。
朝术没怎么在意他们,谦卑恭敬者也有之,只是他没那个结交的心思,专心在里面读书即可。
以前他羡慕裴照檐,对方讨厌的正好是他求而不得的,现在机会摆在他面前,他自然得好好抓住。
夫子是特地请来的,不会有对太监浅薄的鄙夷,他对每个学生一视同仁,会耐心教他们学识,偶尔还会隐晦地提点他们关于朝堂上的事情。
朝术如饥似渴地听着,一天下来,收获颇丰。
他掰着手指头算太子殿下还有多长时间回来,只因对方去清算白米教时还捎了一封信来,专程给朝术的。
接到信的那一刻,朝术还差点没拿稳,他知道殿下将来是要成为皇帝的人,那这封信就是帝王的墨宝,即便是做传家宝都没有问题。
还是专给他的,独一份儿呢。
朝术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个字一个字贪婪地读着,生怕错漏了半点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