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刚要羞窘地转过身,眼角就看到殷绪接过长吉手中木桶,将满满一桶水兜头淋下。
柔嘉一急,什么也顾不得,快步上前来到殷绪面前,抬起了手。
她比殷绪矮上许多,入眼便是少年健硕的胸膛,不着寸缕,水滴顺着线条蜿蜒往下,有一滴甚至沾上凸起的……
柔嘉有那么一刻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很快想起正事,拿手中绣帕急急去擦他的头发,“你头上还有伤……”怎么能见水呢?
擦完水她又忍不住呵斥随从,“你们怎么让驸马用井水冲身?”
夏日清晨的井水是多么寒凉。殷绪刚练完剑出过汗,正是热气腾腾的时候,和井水寒性一冲,寒气入体怎么办?
长吉低头不做声,青竹支吾道,“是少爷……他一直都用井水冲……”
柔嘉质问,“你们不知劝着么?”
殷绪一动不动站着,看过柔嘉的脸。她眼睛都急红了,为他担忧的心思不似作假。
殷绪垂眸,提起上衣欲要越过柔嘉,淡声道,“不碍事,我惯了。”
柔嘉正是激动时刻,见殷绪如此轻描淡写,转头瞪着他,“你……”才说了一个字,眼眶浮现水雾。
别人不珍视他,他自己就不知保重自己么?这也不挑,那也惯了,这是受了多少欺慢?
殷绪看着她,少女一双杏眸点点怒火,泛着湿润,亮得仿佛星子,偏又委屈得不行。
是为他委屈?
殷绪低眉不看她,迈步向前,“书上说,常年冷水洗浴,可强身健体。”他不惯于解释,嗓音喑哑,不甚自然。
柔嘉愣住,眨去睫毛上的一点水汽:他这是在安抚她,告诉她他不会寒气入体?
柔嘉嫁入,院子里多了许多婢女,殷绪终是抖开汗湿的上衣穿上,又漠然从犹犹豫豫跟上来的青竹手中,拿回自己的剑,径直走回屋内。
柔嘉愣愣看了他背影好半晌,吴嬷嬷也怔怔上前,低声道,“公主,还问驸马么?”
柔嘉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庭院的目的,连忙迈步回到屋内。
采秋在屋内,已给殷绪拿了一套与柔嘉同色的直裾,后者独自转入耳房擦洗更换。
柔嘉站在耳房门边,想到方才见到的身体,仍有些面红耳赤,隔着门帘低声问道,“殷绪,早膳你想吃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想吃什么,且那声音,娇软得不像话。殷绪擦身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淡漠道,“随便。”
过去是没人在意他。如今她来了,怎么还能随便呢?柔嘉软声道,“总归该有个喜好,你说,我让他们做。”
总归该有喜好么?殷绪眼神茫然地看着虚空一点,半晌才开口,“面条。”
他的阿娘是个妓子。小时候他不懂,只觉得阿娘总是很忙,还不许他去找她。他独自一人住在租来的破旧房子里,有时阿娘心善的姐妹会来看他,有时阿娘也会来。
生活的辛酸让她很少与殷绪说话,沉默的时候,她就给殷绪做面条吃。
简单的清水挂面。她唤他一声“宝儿”,笑意复杂地看他吃完。那是殷绪记忆最深的味道。
喜欢或许也说不上。殷绪分不清是想早早结束柔嘉的探问,还是不忍拒绝她,终究给了这个答案。
柔嘉从小锦衣玉食,想不到殷绪在将军府待了这些年,喜好仍是如此简单。但只要是殷绪喜欢的,她便会接受。于是柔嘉浅笑道,“好,我让厨房做。”
吴嬷嬷去回了夫人秦氏,殷绪也换好衣服,从耳房出来。
柔嘉转头看他,视线滑过他衣上华贵的金丝绣纹,落在他的腰间:黛蓝贡缎,用银线绣着灿烂繁花与自在闲云,又镶上和田玉环——这是她亲手做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