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看着我,我嘱咐她道,怎么,你若是碰上了她,也要记得叫母妃,晓得吗?
母妃?她先是掩唇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亏阿姐想的出来,竟叫她母妃。我一本正经道,不叫母妃那叫什么,回去记得提醒阿臻,叫他也别忘了叫母妃。
第6章
我们携伴入席,宴上不乏不怀好意者,纷纷向我投来看热闹的眼光,我与我弟媳道,这便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皇后端坐上位,精致妆容难掩深深的疲惫,她看起来与我离宫那年一样,但双眼却已不复明亮。皇后之下另有一席,此时尚未有人入坐,与我向来有些不对付的三公主与诸人笑道,这位置的主人便是父皇新纳的妃子,说起来小六好像与她有旧呢。
皇后轻咳一声,道玉妃赏梅时不慎污了衣裳,为防当众失礼,便回去换了再来。我沉默以对,心想玉妃,这封号当真有趣。三公主拨弄着盏中茶叶道,听说这位玉妃也是位美人,也是稀奇了,我离宫的早,又在都城中住了这么些年,竟不曾听过也不曾见过,当真是十分惭愧。不过后来听闻这位美人是出自小六府中的,看来小六也将她藏得严实得紧。我向她看去,她回以挑衅的目光。三公主为元后所生,向来以嫡女自居,不把其他妃嫔所生的公主放在眼里。诸人神情各异,我道三姐说笑了,我们这些出宫立府的公主回到宫廷,仍需注重身份,不可失了礼节,你说对不对?她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我何处失礼了?我道比方说,待这位玉妃娘娘来以后,你我都应当尊称她为母妃才是,这样才不显得失礼嘛。
她以嫡长公主自居多年,对其他妃嫔从来都以妃位相称,曾听人说,三公主私下抱怨,我生母乃是元后,位分超然,岂能认妾为母,自贱身份?我如此说完后她果然怒不可遏,但碍于席中妃嫔女眷在场发作不得。我向她遥遥举盏道,三姐还是多喝热茶吧,多喝热茶能驱心火。各色各异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放在以往我都是垂首装死,当作不曾看见,但这一次我抬起头,一一与之对视,那些目光一触即散,或是闪避躲藏不敢看我。或许早该如此,我无滋无味地咽下茶水,心中冷笑,这就是宫廷,这就是女人。
不过多时便有宫人来报玉妃将至,我见三公主神色不屑,皇后眼中却有一抹奇异的神采,温和道快请她入席。我与我弟媳对视一眼,各有思索。元后病逝后,皇帝立薛氏为后,如今的太子便是薛氏所出。这位薛皇后也是红颜薄命,早早去了,皇帝再立周氏为后,周氏因某事被贬,又立王氏为后,其后王氏因难产而亡。后位几度易人,最后又回到了薛氏女身上,便是如今的皇后。她初入宫时人称其为小薛后,以别前薛氏皇后。
她何以待程轻如此友善呢,当真是奇怪。未等我细想,便有宫人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入殿。这大殿中的辉煌灯火更衬托出她的照人光彩,令诸人不敢直视其容貌。她入席落座,皇后微笑着吩咐身旁宫人开宴,众女举杯相庆,但见皇后时不时便与玉妃低语数句,后妃之间俨然相处得极为和睦。
有皇后这番表态在前,宴席上无有胆敢对玉妃不敬者。宴至中途,忽有宦官传旨,云六公主长宁贤良淑慧,赏金一千,另有若干珍宝赐下。我离席接旨,三公主嘲讽道,六妹献美有功,合该得赏。众人听得清楚,不敢言语,只偷偷用余光去瞥玉妃。唯有皇后道,三公主许是饮酒醉了,让宫女扶她下去暂歇片刻。
三公主不情愿地离去,我转头看见程轻笑盈盈端坐着,只是笑意却未入眼底,隐约有种阴冷凝在其中。我低头饮茶,仿佛是生平头一次与她相识,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的模样。
她确实是条毒蛇,纵然拥怀以暖,换来的也只是复苏后的致命一击。我此念一起,她似心有所感,偏头向我看来,唇边笑意渐冷,好像已读出了我心中所想。我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避过她的视线,朝宴上诸女眷看去,其中有一人向我微笑示好,我疑惑地看了她眼,低声问我弟媳那是谁,我弟媳道那是兖国公夫人,老国公去后孝满三年,如今是他第三子承袭爵位。姐姐果然与阿臻一般,都不喜与外祖家往来。又道,我们应当唤她一声舅母,那日大婚时她好似也来了。
我才想起此事,自我娘入宫以来久不见有孕,于是外祖家便将表姨送入宫中,从此我娘便对外祖家深恶痛绝,哪怕后来生了皇子也不愿与其往来。倒是我那位表姨,初入宫闱承宠时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是至今也无子嗣,反倒成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