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原本是工部之下的水部郎中,现如今官拜正四品工部侍郎。
其人善水务,对工部的其他事务也十分了解,当年开阳河万里庙宇皆倒,皇帝觉得可能是运河起了汛情,派出去调查的官员也是时任水部郎中的李谦。
这一次岭东大水,年事已高的辅宰亲自在后方统筹,而李谦携天子金令和天子宝剑去往灾区,他心中急切的同时,也存了壮志。
当然,壮志归壮志,李谦也是做足了准备的,不但带了不少粮食过去,派人快马加鞭去了一趟长风府,请了一位巨匠过来。
只是当钦差的队伍进入灾区,李谦心中本就不多的几分志得意满就越来越淡,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心情同样沉重的,还有整个队伍中的所有人,也包括被从长风府请来的楚庆霖,以及随行而来的楚航。
这还没到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呢,就已经哀鸿遍野满目疮痍,钦差队伍所过之处,甚至有些地方官员建制都不完全。
等到了登州,众人的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登州城还泡在水中,登州当地官员是城外地势较高的近山之处迎接的钦差队伍。
当看到钦差队伍来的不只是骑着马的官员和趾高气扬的天使,还赶着载着粮食的车马时,支撑了这么长时间的登州通判俞瑞良差点飚出泪来。
他带着剩下的官员匆匆上前,忍不住高声呼喊。
“大人!大人——下官等人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李谦从马上下来,小跑着到了身上没几处干净的登州官员面前,他身后的大内侍卫则捧着天子剑紧紧跟随。
“免礼!你们知州大人呢?”
登州通判起身哀声道。
“大水冲来的当日,吴大人便已经失踪在洪水中,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登州大小官员,已知在洪水中遇难或者失踪者就有数十人”
官员尚且如此,百姓只会更糟!
这就是灾情最严重的登州,李谦看向四方,哪还有什么人间乐土。
楚航站在父亲楚庆霖身边,两人同样神色震动的看着四方,这是登州啊,大庸富庶之地啊!
此时此刻,大山之巅,易书元也看向了那一支绕着山道过来的钦差队伍,从他眼中望去,能见到天子紫气相随,整个队伍过来就好似一股明锐的气息,破入灾祸之地的阴霾之中。
这一刻,易书元心中产生一种明悟,恍若看到两股气数相争——
这种严峻的情况,李谦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钦差享乐的活动,来之前他已经有了预案,来之后通过细心观察再加以调整。
整个岭东赈灾的中枢当然是在登州,而钦差临时官邸,选在相对地势较高,灾情也在登州相对轻一些的通界县。
一般以这种名称为县名,自然也有道路枢纽的意义。
有了后方以宰辅为首的官员帮忙调配,又有皇帝的支持,没有掣肘的李谦当然可以施展拳脚。
除了统管各处灾区官员之外,李谦主导的赈灾一共就三招。
第一为施:设立粥棚,但限于粮食还远远不足的问题,这只能保证人饿不死。
第二为募:大量招募劳力,以工代赈,保证劳工吃饱,并且能带回米面作为酬劳。
第三为工:勘查地貌划定线路,集合一切力量,疏浚河道,凿渠引流等等,期间也包括救助被困灾民,搭建临时安置灾民的住所。
这三招看似简单,实则只要落实到位,效果立竿见影,真正难的是在这样的灾情下的管理。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需要方方面面的统筹努力,比如对大夫的需求,对药草的需求,对工具的需求等等.
李谦本就是工部官员,又是最懂水务的,他根本不可能安心待在官邸,所以各处测绘和开凿疏通工作很多时候都有他的身影。
接下来的半月时间里,汛情依然有随时爆发的可能。
因为连日来依旧时不时就会下雨,水情十分不稳定。
但好消息是,治水的工作在最初的混乱之后,逐渐步入正轨,变得有条不紊。
大通河之流某处河道,此刻一群光着膀子的人前有人牵绳好似拔河,后面的人则泡在水中,立柱一起扛木。
每个人身上都绑着绳索,两侧还有人准备接应。
“一二三”“一二三”
楚航同样赤膊,和一群登州汉子挤在一起,扛着一根木头作为撬棍,已经有些破音的嗓子再次大吼。
“把吃奶的力气都给我使出来,一二三——”
这里不但是水流的关键通路,两边地势隆起也是小山脉的交汇之处,另外凿渠在眼下的情况下根本不现实。
楚航带着队伍,用的办法就是先搬再疏导。
众人肌肉紧绷,个个涨红了脸,脚下泥地略微打滑,但没有人喊累喊苦,这是在救自己的家乡!
“咣当.”
前头一个粗木被抽出,后方也被撬动,这堆拥堵了河道又难以被快速搬走的堆积物终于松动。
“快躲开——”
有人大喊着,人们纷纷往两侧躲,远一些的人则奋力拽绳索,把同伴拽上不属于河道的位置。
“轰隆.”一声,大片阻挡的杂物被大水的水流冲散,后方的水流也加快了流速。
“通了!这里也通了!”“太好了!”
众人欢呼之中,所站位置的水位也在下降,渐渐已经能透过浑浊的水面看到脚下原本的农田。
“呼”
楚航长出一口气,累得直接坐在泥水中,下游必须保证疏浚完全,否则水根本不出去。
这里的水位降得很快,不过原本田地中已经快可以收割了的稻谷肯定已经全完了。
“楚大人,看您白白净净的,有把子力气啊!”
“哈哈哈哈,楚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短短一旬余日相处下来,这些登州汉子早已经接纳了楚航,并且脸上也从原本的绝望般哀伤,渐渐有了许多神采。
楚航勉强笑了笑摆摆手。
“我哪算什么大人啊,现在勉强算是工部下面的匠人罢了!”
“朝廷钦差派下来的就是大人!”“对!”
楚航笑了笑,“官”这个字在心中的意义,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清晰过。
一个登州汉子弯腰伸手,楚航抓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余光一瞥,见到这一处泥田角落似乎有一个人。
“那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