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通讯后,黎止沉默了许久。
脑海中关于曾经在帝宫中遇到的那个像精灵一样的少年的记忆,也从尘封中慢慢苏醒。
第一次碰到那个小孩儿时,黎止已经忘了是自己多大时;
她只依稀记得那天的月亮特别亮、特别圆。
当她穿过狭小的羊肠小径后,便看到了在一片荒芜丛中瑟瑟发抖的孩子。
小孩儿的发很长很黑,漆黑的瞳在月光下映衬着荧蓝色的鳞形波纹,能分辨出五官应当都是很精致的,不似人类。
黎止把人从栅栏里抱出来时,能感觉到他身上都没几两肉,体重很轻手下薄薄的皮肉似乎因为害怕而在颤抖。
她心里不由得生起点怜惜,动作也更轻了些。
“你是王室的孩子么?怎么在帝宫里,身上的这些鳞片……都是真的么?”
小殿下抿着唇不敢说话,紧绷的身子在称得上轻柔的动作下慢慢放松。
他有着兽一般的敏锐,能感觉到眼前这个漂亮地像神明一样的姐姐,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厌恶他、恐惧他。
一时间巨大的欣喜和渴望充斥着他的心腔。
他想说点什么,可常年没人和他讲话,张了口却有种失声的感觉;
更因为秦权勒令他不能说自己是帝国之主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身份。
他紧张又惶恐,生怕这个温暖的姐姐厌了他就此离开。
但黎止只是轻笑了下,“不会说话么?还真有点像精灵,后面是你住的地方么?”
她也完全没把眼前的少年和帝国王储联系在一起,甚至于因为小孩儿过长的发,将其当成了一个小姑娘。
第一次相见,她抱着小孩儿偷偷从小径穿了出去。
虽然黎止并不觉得那些无聊且充斥着虚伪寒暄的宴会有什么可看的,但晕黄的灯光映射在这个孩子的脸上,将他湖蓝色的鱼纹衬地波光粼粼,仿若是从深海中潜入陆地的海妖。
后来黎止陆陆续续也进了帝宫几次。
每一次她都会沿着那条小路往偏处走走,而每一次,她都能碰到那个像精灵一样的孩子。
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对于黎止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将这个腼腆内向、又像个精灵一样的孩子当成一个奇遇。
每次进帝宫时,会给他带一些零食特产、讲一讲自己在军校里的事情,和跟着师父在前线抗击虫族的经历。
等到离开时,再揉一揉小孩儿的脑袋,随口道:“下次进宫的时候再来看你。”
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孩子心里的光明。
秦望生记得特别清楚,似乎因为自己身上的鳞片,秦权的那条猎狗将自己当成了一种动物。
就在一次黎止进宫时,恰巧看到了那只被丢在宫里放风的狗不停地追着园子里的小孩儿;
狂吠、撕咬。
本就没几两肉的手臂直接被咬破了一片。
那时的秦望生全身心都陷入恐慌中,并没有注意到黎止的到来。
随着一声消音/枪的轻响,一记弹子从后射入,在他眼里恐怖无比的恶犬就这么呜咽一声,倒在地上不断挣扎。
事后秦权虽然发了火,却并不好因为一条狗和黎家的遗孤动怒。
他也因此知道了黎止的身份和名字。
原来她就是黎长峰的女儿,是议政厅那些老家伙口中常提起的有威胁力的新生代。
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因为黎止的存在,秦望生第一次主动向钟潭江提出想要补身体的意愿,也第一次愿意用特质的小梳子清理自己的鳞纹,甚至开始喜欢起自己的妖异特殊……
他喜欢对方看着自己,说自己像个‘小妖精’、精灵时的样子。
黎止不在的时候,他开始一遍一遍地在寝宫对着终端录像练习说话,开始去搜寻虫族、星系的图片,试着去理解对方口中壮阔的景象。
他学会了制作感应机甲,分布在寝宫外面,并日复一日的蹲守。
只要发现了黎止的踪迹,便立即飞奔似的冲出寝殿,朝她而去。
以至于黎止每次刚刚到后园,便能碰到轻轻喘着气的小孩,她还颇为惊诧,笑道:
“你不会真有什么感应魔法吧?”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每一次到来,在秦望生的眼里都是惊喜;
每一次对方掐着时间出现,是精心蓄谋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后来黎止真正到了法定年龄成为了军校的正规军,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经常出校门。
后面再入帝宫时,一切都变了样子。
据说身子愈发虚弱的国母突然去世,她也试着去寻了那个孩子,但当时的小路都被扒了重建。
那之后荒芜的花园和昏暗的建筑都正在重建,据说病了这么久的王储因为受不了母亲去世受的打击重新振作,病情愈渐恢复已经能够去上omega学校了。
这里重建翻新后,便会成为王储的住处。
至于那个面生鳞纹的孩子,黎止再也没见过,仿佛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许多年后,她早已将儿时的奇遇都抛之脑后,甚至怀疑自己曾经碰到的真的不是人,又或是只是一场梦。
哪怕后来在订婚宴上,她也完全没认出那位大方得体、带着温柔笑容的王储就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孩子。
那时的秦望生脸上已经光洁如玉,没有一丁点疤痕;
长发剪短,眼如含星,更能在无数人的寒暄恭维下如鱼得水,据说还是帝星omega贵族学校的佼佼者。
怎么看,都和黎止记忆中胆怯的、妖异的孩子对不上。
和钟潭江通完电话后的当天晚上,黎止久违地在睡梦中梦到了那时候的场景。
那是她准备正式入住衡平军校钱最后一次进宫,略长开些的小少年听说她要离开了,眼眶红红。
她接着记忆深处的碎片,去仔细分辨这个孩子的面容。
在湖蓝色的鳞纹下,那双漆黑的眼瞳和秦望生如出一辙,五官更是精致漂亮。
这天晚上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孩子主动开口。
“姐姐,如果我以后变得更厉害了、更好看了,你会喜欢我么?”
梦中的黎止听到了十六岁的自己笑嘻嘻开口:“当然会,你现在就很漂亮了,别听别人瞎说,姐姐一直很喜欢你。”
那个时候的她尚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更没想过自己随口一句安抚的话,会被当成另一个人的救赎。
梦中惊醒后,天色已经泛起了白。
黎止坐在床上轻轻喘息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信息素,是从她的血液汗腺和腺体中溢出的、属于秦望生的烈酒信息素。
一般经过正式标记后,alpha信息素会在omega夜魇时安抚其情绪。
她看了眼终端,到底还是没打开新闻。
……
三日之后,第十星上的军务彻底解决完毕,而网上关于帝星的动荡也是愈演愈烈。
就连艾克里和黎止进行通讯交接信息时,都忍不住旁敲侧击,试着打听黎止对秦望生这个王室新秀疯狂吞噬权利的看法。
这天夜里,驻扎在第十星边界的突击军们办了场篝火晚会。
酒水倒没喝太多,主要还是年轻气盛的单兵们彼此间交流切磋。
黎止被赶鸭子上架,和蒲岩武交了一通手。
其实在她刚刚加入自由军时,私下里便已经和这位自由军的军团手交过手,当时因为她的骨骼肌肉与训练方式相冲,身体机能也处于最弱势的时期,只和蒲岩武打了个平手。
事后不知焦鹏程是怎么猜出来的,专门和她联络了;
一百多岁的老校长专门重返校场,采样了黎止的身体数据,为她重新定制训练方法减轻骨骼的承重、又不断加磅。
两个月过去,黎止的身体素质已经重新找回了巅峰时期的感觉。
此次和蒲岩武交手,无论是灵活度还是力道都要更上一层,把对方骇了一跳。
中年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得爽朗,看黎止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3s极限单兵果然名不虚传!这才多久的时间你又变强了,输在你手里不冤。”
在看到自家军团长落败后,不少单兵吹着嘘声,还有趁机缠着黎止让她教一些对战技巧的,一行人闹腾到夜深。
凌晨两点,不少单兵已经在军帐中熟睡。
此时一股淡淡的诡香混杂着白烟,从军区外飘入营帐,极细的烟雾多多少少会渗入帐子的缝隙中;
吸入这股带着诡香雾气的单兵只是在睡梦中略一拧眉,又陷入更深的沉睡。
但其主要目标,却是最靠里面的几个帐子。
半空中一道黑影掠过,像是某种小型机甲,悄无声息。
它寻到其中一个帐子的拉链开口处,在这股烟雾的弥漫下,里面的人根本意识不到外面有东西正在往里钻。
很快,帐篷中蔓起一阵浓郁的腥气,悉悉索索的动静也从里面轻微响起。
一个衬衫上沾着点血渍的单兵从里面走出,黑暗中,他眼神空洞而平静,额心一处狰狞的洞口还在溢出红白相间之物。
很快,那处伤口便像活了一般开始蠕动愈合。
他伸出手指将额头的痕迹抹去,而后将指间的黏腻舔舐干净。
从帐子走出时,单兵慢慢朝着目标地点靠近,却在刚刚走了不多时迎面碰上另一个从帐中出来的伙伴。
男人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一抬头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单兵,被吓地一个激灵。
看清是谁后,他才一边摩擦着手臂一边道:
“老钱你怎么站在这儿悄摸得没点声音?吓唬谁呢,也出来撒……”
乐呵呵的话音未落,他喉头像是卡住的音带,发出阵阵‘咯咯’声,有血沫从他口鼻溢出。
只见面无表情的叫老钱的单兵中间面孔忽然裂开,从口鼻处猛地伸出一根长满倒刺的长吻,直接戳穿了对面男人的头颅;
精鞭一样的口器猛然一甩,顿时将这可怜人的脑门劈开。
口器骤然抽出时,带起了一片粘腻的血沫,而这人也死得透透的。
‘他’伸手接住了倒下的男人,回顾四周,此处都是平原没什么隐匿的地方。
这时舔了舔嘴唇的单兵脸上才浮现出一点神情,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得立刻下手了……”
‘他’本想着先靠原型潜入自由军团,然后按照计划占领了一个单兵的身体,进行一两天的勘察有了万全把握后再动手。
没想到刚刚在黑夜中一个没忍住,攻击了这个人类。
虽然入冬的天气冷,但第二天白天找不到人,这些士兵定然会四处搜寻。
而尸身最多放个一两天就会被发现,所以‘他’只好改变了方案,选择即刻下手。
将人藏到了帐篷后面,这单兵转身便朝着里头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试管,将里面的东西点燃,很快刚刚那股带着诡香的白烟再次漂浮。
一直走到了黎止的帐篷外,这人轻手轻脚将点燃的东西凑近了帐篷的间隙。
估摸着过了一分多钟,‘他’觉得计量足够后便伸出锋利的口器,一点点划破了眼前的驻地帐篷。
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有些诡异,直到划开了约一人大小的口子后,‘他’便走了进去。
靠近床铺时,借着外头的光辉能看到地铺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女人。
一头红发铺在枕间,双眸闭上看着很平静,丝毫苏醒的迹象。
‘他’略松了口气,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像凸起的玻璃般闪烁着幽幽绿光,不像人类一样在黑暗中便失去了视力;
正相反,‘他’能将地铺上的人看得真切。
正是那位杀了母神的前任帝国上将:黎止。
这人的神情逐渐狰狞,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又在怨恨中显出几分得意。
都说黎止是虫族的克星,可现如今这所谓的神话,不还是要栽在‘他’的手里!
为了保险起见,男人又将散发着烟雾的试管往黎止的面前凑了凑,眼瞧着她在沉睡中将白雾吸收,才彻底放下心来。
要杀黎止,万万不能破坏她这一身无价的皮囊。
若是连她的数据都能复刻,那么人类所谓的最强战力便彻底成了笑话,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住虫族的攻势。
正因如此,已从腰间抽出弯刀的单兵又将其插回,逐渐靠近地铺。
他那张脸孔缓缓开裂,看似柔软地长满了鳞刺的口器轻轻卷动着,只等靠近到一定距离后直接洞穿黎止的眉心,将对方的精神中枢彻底占领。
电光石火间,一直紧闭双眸的黎止忽然睁开了双眸,一双赤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对上了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她猛然伸出了手掌,掌心处银光一闪而过,竟是不知什么时候便激活了破尘号,此时坚硬的甲片就这么包裹住她柔软的掌心。
往前猛地一甩时,有精钢碰撞似的声响在不大的帐子中响起,她直接用机甲护着的掌心侧抓住伸出暴露在外的口器,不让那大惊失色的家伙往后逃跑。
锋利的倒刺将黎止掌心内部的甲片割地微微凹陷,但她丝毫不在乎,直接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同时另一只同样蓄势待发的拳头被惯性送到了敌人的面前。
在拳骨狠砸在这诡异家伙的脑袋上时,从身后包上来的银色甲片直接将黎止整个人武装。
拳头和头骨的撞击声,发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而最诡异的是,在被重拳锤击时,眼前这明明是人类的生物喉头发出的,竟是阵阵嘶鸣。
伴随着嘶鸣断断续续挤出几句喑哑不清的低吼。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清醒?!”
或许别人不清楚,但对虫子习性再了解不过的黎止知道,眼前站着的已经不是她的同胞了。
这是一只虫子。
一只披着人皮的高等a级雄虫,能够吞噬人类的大脑,并钻入人类的人体彻底控制中枢;
是虫学家们眼中的高级智慧生物。
说实话,黎止的脑子现在确实很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太阳穴捶打。
她心里清楚,应当就是刚刚那虫子手里拿的东西作祟。
按照常理的话,黎止确实挣脱不开这种深度催化的致幻剂和mí • yào,但巧就巧在,这些雄虫过于迷恋虫母、认为他们母神的激素是最伟大的东西。
在这支药力非凡的药剂中,也混着虫母的激素。
挥发的途中,熟悉到骨子里的诡香顿时刺激了黎止的神经,让她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也就发现了帐篷外的动静。
她还要感谢虫母,要不是这股子诡香,说不定她今天真就悄无声息地栽了。
直到虫子躲无可躲,便只能嘶鸣着断开自己的口器,粘稠的血渍染了黎止一掌。
下一秒,一只篮球大小的黑影骤然破开了那单兵的胸膛,从其身体里飞速朝外逃窜。
黎止身子一矮,躲开眼前被甩来的破败肉身后手掌一撑,从腰线侧面的凹槽中抽出几把极细的小匕首,在莹莹月色下猛然甩出。
尖锐刀锋在空中破开夜风,划出几道风声,旋出几个半弧后精准刺入朝着外面飞窜的雄虫甲壳。
打斗的声音并不算小,在她慢条斯理朝着地上扭动挣扎的虫子走近时,从迷雾中挣扎着清醒过来的蒲岩武也从最里面走出;
他一边披着外套,一边走近,看着地上拖出的长长血痕眉心紧拧。
“怎么回事?基地里怎么会潜入虫子?!”
黎止本来想留个活口,但在她准备抽出匕首的一瞬间,还在挣扎中的雄虫便慢慢失去了动静。
它自己切段了自己的中枢神经,已经脑死亡了。
简略说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后,蒲岩武的神情更加难看。
若不是黎止因为对虫母激素有强烈反应,这虫子简直就能在军团中畅通无阻;
杀了一个还不够,岂不是要将整个军团的人都覆灭了?!
但黎止知道,事情应当没这么简单。
她心愈发沉重,扭头对蒲岩武道:“先看看被寄生的人是谁吧,再统计一下遭到侵袭的还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