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盐船
宽阔的江面上,三十几只货船组成的一支船队顺流而下。驶过巴东不远,在一个叫做牛口的小村泊了下来。
村子不小,有几百户人家,还有一个驿站——当然,驿站只招待官家,舟上的汉子们是不可能在这里打尖歇脚的。一下子涌进两百多人,村里顿时热闹起来。好多男女迎了出来,张罗着把人往自家领。餐食虽绝少荤腥,然对这群汉子们来说,头上有茅顶便有家的味道。不一刻,炊烟袅袅升起,映衬着夕阳,在江风里徐徐散开,构成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
这番景象只是最近才开始的,往常的牛口村要萧敝得多。男人们,哦,还有壮妇,都靠给逆流上行的船只拉纤为生。纤绳是竹制的,因为无论多粗大的麻绳都比竹绳更易磨损,浸泡了江水,更会增加几倍的重量。不论男女,拉纤人几乎是赤裸的,因为若是著了衣裤,浸过水不肖一日,便会把你的皮肤磨得鲜血淋漓。饶是如此,风湿病、关节炎等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人,无论是纤夫还是纤妇,不到中年便会落下一身病,没几个能活过五十几岁。村里老人不多,仅有的几个都佝偻着背,跛着腿,在早晚涌起的江雾里蹒跚,等待着下一次生命的轮回。他们终归是幸运的,有太多的年轻人被眼前这条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维生的大江吞噬,许多事比崖边失足更加凶险。比如说,若是纤绳死死卡进岩缝,便需要最勇敢的汉子站出来解决,稍有不慎,突然弹起的竹绳释放的巨大动能,能够当场把一个壮汉的脊椎骨折成两截——砍断是万万不行的,因为那根竹索远比几条人命宝贵得多!岸边嶙峋的石上处处可见前人留下的印迹,有千百年来前人竹索的磨痕,更有被数以万计的草鞋磨出的踏痕——每到这样的地方,纤夫们都会愈加小心,因为这里的水下往往会突然产生最可怕的乱流,毫无征兆地把你拖进江底!
领头的船老大叫乌皮,谁也不知道这是他的本名,还是因为那一身被江风吹得黝黑的皮肤而得的外号,反正除了杜家叔侄,哪个也不敢直呼其名,都叫他乌老大。乌皮是杜段的心腹,杜家的私盐有七成都是由他的船队经由长江运去湖广。
以往,向下游行船是不需要纤夫的。归州西面的叱滩虽险,三几条船,乌皮信得过自己一手带出的几名得力手下。但最近不一样了,运货量陡然增加,动不动就是十几二十几艘船,来不得半点懈怠。叱滩那一段有几块巨石,每到夏秋时分便会隐没水下。江水拍打着岸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听到这般声响便可知江流的湍急,若是没避开一头撞上,整条船上谁也活不了——那一段,哪怕是一根木头,也会被江面下汹涌的暗流纠裹好久才能再次浮起!这次足足有大小三十五条船,除了运货,乌皮还要替杜段送一封很重要的信——确切的说,是半封。所以,乌皮决定每条船都雇上几名纤夫,拉拽着尽量靠岸行驶。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还蒙蒙亮时,乌皮第一个走出寄宿的农家,抬头看看枝头的叶子:太好了,是逆风,要抓紧些。冲身旁的儿子点点头,铜锣声响起,牛口村再次热闹起来。两刻钟以后,船队已经解缆启碇,张着帆,让迎面而来的江风发挥出最大阻力,在纤夫们的拉拽下,尽可能在湍急的江水里放缓速度,有惊无险地驶过叱滩,下午时分便泊在了归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