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日开始……准确的说是从秦相爷入狱开始,朝中便不断地有大臣递交着辞呈,当中不乏尚书、副宰级别的gāo • guān。
吏部倒是没啥,他们辞他们的,大宋朝最不缺的就是官,
还有做官的人。
加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些个被外放出去的人陆续回了临安,吏部虽然弄不太清楚情况……但他们也不用弄清楚。
一切,自有皇帝做主。
今日虽然不是大朝会,但在这垂拱殿里,人同样要比别日多上不少。
大伙儿都是老熟人,加上秦桧已死,皇帝的态度已是相当明确。
没有了党争,目标也大抵相同的情况下,大宋的文官们,其实要比想象中有用许多。
比如说胡铨,皇帝本来是看中了这人直来直去的性子,让他来做财政主官,且不说能力如何,至少私德上是过得去的。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与苏符那种人不同,苏符只有天地君亲师,但这小子劝自己莫要循什么天道,多听听天下人的声音。
他眼里有百姓。
再比如说刘子羽……本来想着他家有个甚么‘东南儒宗’的名头,行事起来估计多有刻板,却不想盛名之下果真没有虚士,这人在淮河边上守了几年,对两淮军防了解得透彻,也知道打仗不是上下嘴唇一搭就可以了的事情,对兵知深,甚至要超过一些个武人。
后来才晓得,他自幼便从他爹刘韐在军中生活,平方腊也好,在真定府抗金也好,确实是个真刀真枪练出来的全才。
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把李清照给架在了火炉上,老妇人写词绣花还行,真让她来主持参与北伐的事情,这婆娘半天都憋不出个话来。
总不能这边一群人商量着shā • rén,她在一边皱着眉凄凄惨惨戚戚吧?
支持她的那群民间抗金人士,要么被召回于朝,要么被招募成兵;只有些打着抗金名义想谋求点私利的人,还强力支持着她。
后来这婆娘被逼得不行了,皇帝又不见她,她差点就撞死在了皇城墙下,说什么‘妇人不能为官’的话儿……她本就是个妇人,对女子成见之深,反而比许多男人还要强。
等秦桧一死,刘邦这才劝慰她:
“不想做就不做了罢,但现在朕让你做你不做,日后若是偷着做得话,可就不太礼貌了。”
李清照哪里敢说不,这荒唐皇帝,这桀纣皇帝,这行起事来完全没有章法的皇帝,李易安算是当真见识过了。
如此,兵部尚书便落到了刘子羽的头上。
自然了,表面上的和睦是因为大家都想抗金,私底下嘛……
按照皇帝的人事安排,大伙儿都在猜宰相的位置是谁来做,猜来猜去,无非不过两三个人选而已。
一个是张浚,这位三十三岁便国朝执政的才俊,是继寇准之后第一个如此年轻便权柄天下的人;加上不管是刘子羽还是吴璘,都可以说是被他一举提拔出来的人,他的呼声最高。
另一个嘛,自然就是赵鼎了,这人确有宰辅之才,且当年岳飞北伐的时候,数他支持的呼声最大,韩世忠也被他指挥过,佩服这人得紧,只是他与张浚素来争权,最后反而是便宜了秦桧……当然了,就算两人不争,多半还是秦桧会赢的,谁让人家那时候一心投降呢?
第三个嘛……说来很奇怪,按资历来说,这位离宰相之位恐怕还有个十几二十年,但按照皇帝的脾气来说……
辛次膺,有人说,皇帝曾经与这位说过,只要他想,朝中的官位任由他来选择。
有如此圣眷在身,加上当今天子现在势头正盛,只要他点头,这相位还当真是说不太准。
说起来,除了辛次膺在临安之外,不管是张浚还是赵鼎,都被皇帝给放到了外面。
巧的是,两人都在东南,张浚在福州,赵鼎在泉州。
张浚毕竟带过秦桧,秦相爷也没有做得多么难看,赵鼎就不一样了,基本上与苏轼是一个路程。
直到秦桧身死之前,泉州的人还来传赵鼎的消息,若不是被种风带着皇城司的人拿了下来,谁都不知道,秦相爷原来一直在监视着他。
到了今日朝会,大伙儿便各自寻起了新面孔,若是见到了不常见的人,立马便有一群人围上去:
“你也被叫回来了?陛下给伱的是个甚么差事?”
这种对话在上朝之前的路上随处可见,岳飞带着岳云与几个副将看着,心里面说不出来的高兴……与激动。
如果人有高峰低谷的话,岳飞觉得,从收到十二道金牌的时候,那便是他人生之低了,而从后面的那一百道金牌开始,他便已经站到了山巅。
虽然现在没了兵权,但不管是他还是韩世忠都知道,他们有了比兵权更重要、更有希望的替代,
那便是当今的皇帝。
垂拱殿的大门缓缓被拉开,大伙儿收起了心思,各自怀着心中所想……希冀有之害怕有之,畏惧有之迷茫有之,兴奋有之豪气有之,
这里所有人都见过皇帝。
但有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皇帝。
真正的皇帝。
众人行礼后抬头,这才见到了皇帝身边站着的人。
只是从脑中胜出一个想法:
原来是他,果真是他。
待看到了另外一个,又是惊诧不已:
怎么是他?!
左边的那个老头,正是秦桧受刑那日,在思北楼上与皇帝一起,还贴心解答了秦桧身上伤疤是蜡油的人,赵鼎,赵元镇。
他站到那里,说明宰相的位置,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从泉州到临安一千多里的路程,即使是从水路出发,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加上皇帝还得派人相召……
这么算起来,在秦桧入狱之前,官家就已经有了打算,张浚便已经败给了赵鼎!
虽然惊讶,但毕竟还在情理之中,大伙儿也没有过多意外。
反而是站在右边的那个魁梧大汉……
不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杨沂中,又是何人?
不是那个雨夜屠杀朝廷大臣的罪犯,又是何人!
现在他站到了那里,官家的意思是……
哪怕是张俊,此时也忍不住疑惑了起来。
他已经努力地去掉心目中关于皇帝的刻板印象了,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是被赵官家给惊着了。
他想过很多种救出杨沂中的方法,例如说找个替死鬼,再让他换个身份回到自己军中;例如说皇帝暗中操作一番,对外说他死了,然后囚他一辈子。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连个说法也不给,直接又让他穿着官服,站到了这议事大殿上来。
秦桧在的时候,朝中的文官好对付,吓一吓,杀一杀也就行了。
可现在这群人……他们连金人都不怕,活一辈子就图个虚名,皇帝若是用杀来威胁,指不定有多少人赶着上趟呢!
没等张俊多想,很快就站了一批人出来,连带着信任的兵部尚书刘子羽……他虽然知道朱松是自杀的,但脑袋,确确实实是被杨沂中割掉了的。
至交好友沦落至此,若是没有个交待与他,刘子羽也就羞愧为人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帝根本就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大伙儿有要说的话,且先等一等,等朕把朕要说的说了,诸位再说不迟。”
皇帝都这么讲了,都不是什么愣头青,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的。
“秦桧临死前说过的话儿,大伙儿都听见了吧?”
岂止是听见,临安城中谁人不晓?
用不了几日,这天下便会将秦桧的话给传开了!
想到这个,胡铨便心有埋怨……直接一刀杀了便是,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情出来!
现在好了,倒是想起来商量补救措施了,说得再多,这也完全都是皇帝自己作的!
怨归怨,但正事儿不能落下,胡铨躬身道:
“官家,可发一份诏书出去,将这谣言给辟了……秦桧临死胡乱咬人,尽是说些疯话,百姓们不傻,决计不会信的。”
“你倒是知道百姓们不傻。”
刘邦看了眼大胡子:“朕的意思不是这个,话说都说了,朕也叫陆宰他们给记了下来,若要发诏书,便发陆宰记的吧。”
“朕说的话又不是在放屁,叫大伙儿好好替朕记住这仇,免得朕哪天给忘了。”
“问大伙儿这事儿的原因嘛……那日除了说朕,不是也还点名了其他的一些个大臣嘛!”
“那个谁,王次翁,林一飞,勾龙如渊……”
林一飞不在秦桧指责的人里,也不在今日朝议的大臣中,但他毕竟是秦桧的亲生儿子,你老子做了这么多的坏事,你小子也跟着享了福,别人可以或许切割,你能切割得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大臣面如土色……秦相爷的肉现在还新鲜着呢,皇帝莫不是想要连坐!
连坐自然是要连坐的,但刘邦觉得和道济念久了‘阿弥陀佛’,自己好像变得纯善了些。
一说起shā • rén,就想要掉泪。
“大伙儿对于秦桧的话应该是没有异议吧?”
“毕竟他说朕的那些都是真的,没理由替你们藏着掖着。”
“这样的话……”
他好似个掌管生死簿的判官,在那写满了名字的纸上随意地乱画了起来,既没有什么规律,也不听人辩驳。
“这上面圈出来的……官就别做了,这太学不是还在扩建嘛,朕又想要新开一舍,现今人工又贵,大伙儿便去帮忙出把子力气吧。”
“阿弥陀佛,真是阿弥陀佛。”
他们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吏部不许他们辞官了。
原来皇帝是在这里等着。
不过,不少人都有了必死之心,如今捡了条命回来,当真是松了口大气。
全然没有在意那做苦力的惩罚……
不过没等他们高兴多久,皇帝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一月之内,你们给朕把太学扩建好,超出一日,便……”
他没有继续再说,却比什么话都有效果。
随着一些骑墙派彻底倒向抗金一面之后,秦桧一党本就没剩几个。
如今大庆殿里又跪倒了一片,粗略看去,是一点秦党的影子都没了。
等处理完了这些人,刘邦才问道:
“你们刚才想说什么?现在便说罢。”
刘子羽闻言,立马便站身出来:
“陛下,敢问这位……”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杨沂中:“便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杨沂中了?”
刘邦没有半点犹豫:“是的。”
“请恕臣冒昧!此子分明是shā • rén凶手,今日凭什么能站在这大殿里头?!”
“与这般狼子野心的人同朝为官,官家这是在羞辱臣等吗?!”
刘邦白了他一眼……狗日的确实有本事,让你猖狂猖狂。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事儿啊。”
见皇帝一拍脑门,好似刚刚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的模样,刘子羽更是觉得血气直冲脑门。
当然了,他不是第一个有这个感觉的人,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听皇帝又说道:
“此中有些误会,那日shā • rén的凶手确实是该死,但是他已经死了啊!”
这话一出,大伙儿先是被这莫名其妙的死讯给微微噎住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们便反应了过来……
皇帝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死了,死了的话旁边站着的这个是谁?莫不成白日闹鬼不成?
好些人顿了又顿,才憋住了被皇帝这么侮辱智商的气。
“官家!”
刘子羽的胡子被气成了与苏符一个模样,被吹得老高。
“若杨沂中死了,那这位又是谁?”
刘邦白了他一眼:“你小子莫不是在寻老子开心?不是与你说了,他是杨沂中。”
也不知是谁寻谁的开心!
“与你说过了,这里头有些误会,shā • rén凶手也确实是死了……算了,杨沂中,你自个儿说吧!”
这木头领了令,朝皇帝躬身,朝大臣抱拳,脑中回忆起皇帝交给他的说辞
“臣前几日生了病,病倒在了家中……”
见皇帝对自己点了点头,杨都使收到了莫大的鼓励:
“谁知被家中同胞弟弟给冒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