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随真掀开棉帘,进了船舱,只见一个小酒桌,两壶绍兴黄酒,四碟小菜,旁边一个小火炉,咕嘟咕嘟地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他坐在王伯安对面,先不喝酒,眼神沉凝,问道:“原来你是来并州拜会东水书院的顾院长的?看来你也不算什么好人了?你这是临时抱佛脚,官帽子丢了特来并州府求顾院长的?想官复原职?”
王伯安削瘦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消沉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一仰头,将怀中酒一饮而尽。
过了许久,王伯安才悠悠道:“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语调惆怅,让人一听,便觉心中郁郁。
王随真粗识几个字,知道这首诗是诗仙李白写的,但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并不大懂,但也听的出王伯安心中此时十分郁闷,看这意思,并非是并州府来投靠顾院长的,不然何必如此惆怅?
“如今朝堂之上,阉党善权!群臣之中,结党营私!江湖之所,盗匪蜂起!北方边境,鞑靼虎视眈眈,不时侵扰中原!辽北之地,隐患重重!东南沿海,倭寇横行!西南百越边民,时时聚众起事,号令不通!如今连这江南富庶之地,恐怕也要乱将起来啦!唉……”
他又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继续道:“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将士懈怠,兵卒疲惫!各地兵卒竟纷纷以纸板为甲,以木棍为枪!唉……如今我大明王朝已是危若累卵、摇摇欲坠,倘若再有天灾地患,我大明王朝不日即有塌天之祸矣!唉……”
“灭亡之祸就在眼前,大明若亡,天下百姓都免不了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骨肉分离!呜呼!天下苍生何辜?”
王伯安越说声调越是悲凉,只见他眉头紧锁,满面愁容,说完了这些话,绝望地叹口气,又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王随真终于确信王伯安绝对不是顾德兴那样声色犬马的废物。
一个废物,岂会时时心中忧国忧民忧天下呢?
废物只会纵情声色,只会为了自己那一时半会的快活而行动。
王伯安跟顾德兴这种废物,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哪怕只是惺惺作态,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人,也绝对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王随真终于放下心中八成的戒心,将杯中绍兴黄酒一口干了,摇头道:“先生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但我常听长山大哥说起时事,他常常说,咱们大明朝已经由里到外烂透了,正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如今这样的世道,是谁也救不了咱们大明朝啦!既然如此,先生又何必忧愁?连皇上都不发愁,你管这事干嘛?大明朝的官这般难做,先生做不成官岂不是更好?先生何不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隐居,每日里饮酒放歌,了此一生,又有何不好?先生操心这些大明朝的皇帝都管不了的烂事,又有何用?”
王伯安眼神一凝,有些鄙夷地看了王随真一眼,重重地将酒杯拍在了桌上,正色道:“小兄弟这话就说的大大的不对了!正所谓‘成则为良相,不成则为医卜’!人活一世,所为何来?倘若不能为国为民竭尽全力,岂不是白活一世?古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王伯安自小便立志为国尽忠!为民尽力!我定要全力铲除这世间的奸邪之人!不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悬崖峭壁!我王伯安都会勇往直前,那怕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王伯安身材削瘦,并不如何高大魁梧,但此时此刻,却好似一尊擎天的巨柱、一座镇地的山峰一般,让人心底油然对他生起一股敬佩之意!
那种感觉,便好似一位绝世的剑客,拔出了他那柄盖世无双的宝剑!
擎剑在手,顾盼之间,威不可挡!
那种锋利无俦的惊人气势,王随真只在师父莫愁身上曾见到过!
那时候的莫愁,似乎挥手间便能劈开高山!弹指间就能断裂大河!
王随真一抱拳,佩服道:“先生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受益非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