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静院。
砚生撞见苏衍气冲冲而来,知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也不拦着,退出院外守着。
左卿捧着小暖炉立在窗下,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只是凝视着苏衍,直到苏衍问他长孙熹之事,才勾起嘴角,笑中带着嘲讽:“你是个嫉恶如仇之人,何时也学那些儒家,以德报怨起来了?”
苏衍此时满腔怒火,只想问个明白:“长孙熹养白面生,逛青楼的事是不是你散播出去的?她那几个白面生去长孙家哭闹,也是被你收买了吧?你的目的就是想要长孙熹手里的摊牌,你想调查暗市!”
“何以见得?”
“你去过暗市,我看见了!你应该不是去找什么人,更不是做买卖去的,而是在秘密调查,但是过去这么久了你却迟迟没有动作,看来你顶着墨斐义子的名头,在暗市是不可能拿到证据的。但是你发现了长孙熹在暗市卖过丫鬟,所以你就盯着她,直到被你抓住把柄。你之所以散播消息闹得人尽皆知,一来是让墨斐和长孙家反目,二来,借此机会逼迫长孙熹交出摊牌,你便可以找人顶替她混进暗市,深入调查!”
左卿失笑道:“我不过是经过罢了,你就能联想出如此复杂的事。”
“若我不知道你和西楼正在做的事,自然不会联想出这么多,但我知道,自然首先想到是你。可是为了调查而葬送一个女子的名声,是否太狠毒了?”
“狠毒?”左卿吃惊的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强忍住胸口的愤怒说,“若不行此法,要想纠察贪官污吏难比登天,你可知那些人有多谨慎,你以为个个都像尹卓、姬昱那样愚蠢?”
“你这是强词夺理!长孙熹固然可恨,但你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她,你这样做不就成了和她是一样的人!”
左卿缓缓走近她,或许是因为强压怒气,整个身体微微颤抖,一张脸面无血色。他将她推开,与她擦肩而过,“明日一早你再过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衍失望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起在蒯烽镇的客栈里,他们曾像挚友一般,而现在,每一步都在算计。
砚生从禅静院外疾步进来禀报:“他们出发了,如大人所料,长孙勋亲自护送。”
“可有护卫保护?”
“有四个,都是长孙勋的贴身护卫,长孙家未派人。”
左卿起身走到门外,望着渐渐暗沉的天,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年过得一点都不好,连日大雪,江南应该会很冷吧。”
砚生问他:“是立刻启程还是......”
“多带些人暗中跟着,再去备些银两,不要被人发现。”
“是。”
若水的寒夜仍旧繁华,街景热闹,人头攒动,酒楼茶肆门庭若市,更别提那勾栏瓦舍,莺莺燕燕的。
高耸的城楼上,守卫兵居高临下,能将整个京都尽收眼中,可是这一切却与他们毫不相干,那些繁华奢靡只属于权贵,与他们唯一相干的,恐怕也只有这漫天飞雪。
夜渐深,白茫茫一片中,左卿裹着斗篷,只露出一双缎面靴子,立在城门外不远处的石碑旁,若有所思地望着脚下这条路的尽头。砚生时不时瞅瞅他,心道:掌事大人看这条路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无聊,便问他:“苏先生应该很生气,您想好怎么哄了吗?”
左卿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积极,要不你买些好吃的去哄她。”
砚生像是吃了个烫山芋,跳起脚来:“我哪有钱啊!我的工钱还不够她吃一顿的,您请才是。”
左卿促狭的笑了笑:“我看你平时总是坑她,现在反而还不舍得?”
砚生鼓起腮帮子,一脸被欺负的小媳妇样。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从城门内驶来,砚生站在前头,先左卿瞧见,立即收了嬉笑说:“大人,他们来了。”
左卿没有反应,只静静地等着。
马车缓缓停在石碑前,长孙勋探出头,见是左卿,立即下车,未到人前,已先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左掌事,久仰久仰。”
左卿上前一步,也拱了拱手:“长孙大人客气了,下官不过书院的管事,虽有官职,却进不了庙堂,无法同诸位大臣共商国事,能做的也就是管理书院罢了。”
“左掌事太谦虚,书院掌事一职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位置,你能一坐就是这么多年,多少人羡慕呢!”
“下官不过是运气好,大人可别取笑了。言归正传,下官此次而来时有一件要紧事。”
“何事?”
“长孙姑娘。”
“左掌事的话,本官怎么听不明白。”
长孙勋瞬间警惕起来,一只手扒着马车,随时都要跳上去逃离此地。左卿早已料到他会如此,便急忙安抚道:“长孙大人不必惊慌,下官是真心想帮忙,您想,我何时害过人?在书院这么些年,大家对我的风评可是一直不错。”
不错?长孙勋心里冷冷一笑,你可是墨斐培养的人,千挑万选出来的谋士!你的城府就像那深不可测的山峰下的深潭,鬼知道你暗地里替墨斐害过多少人!
长孙勋压制住恐惧,对他说:“墨大人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大人误会了,今次前来,纯粹出于个人,与义父无关。我只是想帮帮你们,仅此而已。”
“可是事已至此,还怎么帮?如今也只能去楚国暂避风头,将来……将来也只能留在那儿寻一门亲事罢了。”长孙勋心中既惆怅又愤懑,自己落个什么下场都无所谓,只是可怜了自己这个侄女儿,年纪轻轻就断送了前程!
马车里头的长孙熹突然低声啜泣了起来,长孙勋顿时乱了方寸,左卿安慰道:“若水风云变幻,处处危险,倒不如楚国安逸,也未必不是个好归宿。只是,为何不多派些人护送?”
长孙勋叹息道:“说出来也不怕让你笑话,她爷爷本是最疼她的,现在因为这事对她恨极了,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我便只能派几个兵部的亲信护送。”
“若大人不嫌弃,下官这儿有几个得力人,武功不错,也是个嘴严的,不如送与长孙姑娘,在楚国也算是有个保障。”
左卿对他们的遭遇并不怜悯,只不过装模作样关心一下罢了。但是长孙勋却听得感激涕零,连忙拱手感谢。
左卿话锋一转,对他说:“大人没有子女,将长孙姑娘视如己出,可是却因为墨家公子,害得她在若水名誉尽毁,你不想为她出口气吗?”
长孙勋震惊的看着左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左掌事这是…”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恐惧的直摇头,“墨大人对你有恩,你……”
“下官的事,不必大人操心。大人操心的应该是长孙姑娘的将来。”
长孙勋追问:“你的意思……”
“当初两家联姻,关系和睦,你又替墨大人办事,你和长孙姑娘想必是知道些墨大人的秘密的,可是现在两家关系彻底破裂,此时你却与长孙姑娘一同前往楚国,难道墨大人会放心你吗?难道他不会认为你是潜逃吗?按照他的手段,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可能陷他于危险境地的人。”
长孙勋握紧了双拳,却一直在犹豫,长孙熹钻出马车,紧紧抓住长孙勋的手,对他摇了摇头。长孙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问左卿:“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只想要我的东西,事成后会留下所有死士保护长孙姑娘和你一路南去,并留在楚国,直到若水太平。”
长孙勋看了看身边的外甥女,终于松了口:“你想要什么?”
夜色下,只有马车上的灯笼照亮周围,摇晃的光闪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下,显得有些可怖。长孙勋被光晃的眼睛疼,耳边除了风声只听得左卿近乎没有情绪的声音钻进。
告诉我关于金矿所有事情……
金矿?!
长孙勋没想到左卿竟然会问他金矿的事,他一直以为左卿是知道的……看来,墨斐奸诈狡猾,并未将左卿视作亲儿子!
但是,他想不通左卿为何要背叛,墨斐对他的好都城人皆知,就算有所隐瞒,也已经比那歌弈剡幸福不知多少倍。让他更想不通的是,既然墨斐从未告知其关于金矿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