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廊,远远的就瞧见苏衍和佛柃正盘坐在树下博弈,随从正打算亮嗓子,却被身旁的大人按住。三人便静候在远处,等待那树下分出胜负。
只听得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阿臾神色紧张地朝梁鸾一行人行礼。
苏衍闻声,急忙扔了云子迎接过来,“不知梁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说着朝他拱了拱手。
梁鸾将手一挥,随从便将手中的托盘微微抬高,托盘上的东西被红绸布盖着,“陛下有赏,苏先生救灾有功,乃书院表率,特赐燕国进贡之七层琉璃玲珑舍利塔。”梁鸾掀开布,宝物露出真容,塔身极其剔透,色泽柔和。
苏衍急忙跪下,臂上却被一双手托住,梁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陛下说了,苏先生乃容国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不管是胸襟还是气魄,亦或是能力,都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是以免去跪拜,站着受领吧。”
“陛下过誉了,都是分内之事。只是,救灾并非我一人功劳,乃书院、三省六部所有人付出,为何陛下却只赏我一人?”
“陛下自然赏了全部,只是苏先生这儿得赏一件独有的。”
“那左…西楼他们呢?”苏衍掩去慌张,故作镇定问。
“陛下自然有决定,苏姐姐何必再执着。”佛柃远远的对她说,声音清澈,宛如冰泉。梁鸾猛地一震,下意识朝她看去,竟乱了心神。
苏衍不经意间看到梁鸾奇怪的神色,陡然间发现了什么,却并未提及,只道:“大人怎么亲自来传旨,这不是折煞我嘛!”
梁鸾慌忙收回神思:“承恩公公去了别处宣旨,本官左右也是闲着,加上我也是借着宝物,特地来看看传闻中的苏先生,是何等人也!”
苏衍笑吟吟道:“梁大人过誉了,能得陛下及大人赞赏真是三生有幸…不过这样贵重的赏赐放我房内实在是委屈了它,倒不如放在断云轩或者…”
“苏先生不必推辞,你就安心收着,放在学堂上,有凝神静气,驱邪纳福之奇效。”梁鸾笑意盈盈,十分平易近人,“这也是陛下的期望,希望书院能为朝廷提供源源不绝的可造之材,为容国之将来创造最大的希望!”
“陛下厚望,我定当鞠躬尽瘁!”苏衍如是说着,打量着玲珑塔,心想着明日将它放在学堂中心,让所有学生都好好观赏。正心神向往着,余光突然瞥见梁鸾那奇奇怪怪的眼神,有慌忙,有掩饰。是以多看了他两眼,果然,梁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转而依旧随和的微笑道:“苏先生,本官的爱女在束幽堂也有些时日了,有劳苏先生多加照顾,她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托人告知一声,本官必将严惩。”他示意随从呈上东西,“本官也有件东西,不成敬意,劳烦苏先生了。”
另一边,又有一个随从打扮的少年上前呈物,是一件漆木方匣子,装的是一对玛瑙手镯,质地算得上乘,只是,穷得叮当响的先生手上莫名多出来一对手镯,岂不是送上门给别人揣测?
苏衍机警地看了看他,又假意憨笑,可是心里却在飞快的整理,那些细碎到不可见的线索。表面上十分淡定的收了礼,欠身道:“多谢大人,我一定会好生收藏,不辜负大人一番美意。”
“那爱女就劳烦苏先生了,本官还有要紧事,就先不相陪了。”
“大人慢走。”
苏衍目送着他离开,彻底消失在院子,才踱步回棋盘旁。
“你心事重重,在想什么?”佛柃问她。苏衍盘腿入座,才发现才一会儿的功夫,佛柃就自己和自己下了一盘棋,没有输赢,却是越来越难解的局势。
苏衍看着这盘棋皱起了眉,又转头看着梁鸾送来的匣子,突然猛地站起来,慌张的交代阿臾:“把这件东西送去言真那儿。”
“啊?!”阿臾以为听错了,“先生,您干嘛要送给大将军?这么好的玛瑙镯子,阿臾都没见过呢!”
佛柃却领会了其意,笑而不语。
苏衍又踱了两步,转头对她道:“不行,干脆在入夜后,你把它扔进你房屋后的水沟里,越深越好!”
“啊?!”阿臾的声音又高了一层,连忙抢走匣子,拳头一握,眉头一紧,坚定道,“先生不可,这可是梁大人送的,要是让他知道您丢了镯子,还不得…”
“你照着办就是了,你家先生自有打算。”佛柃对阿臾说。
阿臾哦了声,不情不愿离开。
“那这尊玲珑塔你打算如何处置?”佛柃的语气好似在问一件非常寻常的事。
苏衍却一脸忧虑:“你也发现了?刚才陛下旨意并没有说明如何处置玲珑塔,可是他却特地嘱咐我放在学堂上,若不是后来的神情举止出卖了他,因着那一套一套的说辞,我恐怕就上了当!”
“你还观察的如此仔细?”
“他说特地来看我,可是当你一说话,他的眼睛可就转不开了!像这样一个见色眼开的小人,怎会因为一个教书先生出了点名气就自降身份来拜访,还特地代替传旨太监前来,不是说不过去?如果不是因为你专程过来,就是另有目的,反正不是因为我。”
佛柃捏着云子,却迟迟没有落下:“哦?那你说,他有何目的?”
苏衍抓了枚云子,在棋盘上轻轻敲打,“他先是代传旨太监送来赏赐,又特意套近乎,在我发现他的异样后连忙送镯子转移我的注意力…这镯子怕是专门用来迷惑我的,还有梁绮罗也是,都是他的工具,好让我认为他不过是为了女儿在打好关系。如此一来,就能漏掉最重要的—是玲珑塔!不过他失算了,我可不是那种容易被欺骗收买的人!”
佛柃冷笑一声:“一个万无一失的局,容不得半点差错,可是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将计用错了人,呵,这是要栽赃嫁祸,在书院搅动风云呢。”
“我们都想到一处去了!他想诓我把玲珑塔放在学堂,学堂人多,难免有打闹冲撞,玲珑塔一旦损毁,我便遭了殃!”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通情理,“可是,我一个小人物何须他们上心?梁鸾与我也没有私仇,他又何必害我…”
佛柃手里的云子落在棋盘,她的神色渐渐凝重:“他不过是出谋划策的谋士,杀的,也未必是你。”
“你是说,背后的人是…是墨斐?”苏衍冷静思考良久,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偌大的书院,除了西楼和左卿,不过都是些羽翼未丰的孩子,四堂先生也都与他无直接利害关系,言真的话,墨斐还不至于招惹这么一块硬石头,西楼一直低调…左卿!”
佛柃意味深长地说道:“世上没有绝对的仇人,更没有绝对的亲人。”
苏衍越想越害怕,墨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竟会如此多疑,而多疑之人,向来残忍冷酷!
“或许,他早就开始怀疑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所以,他要来试探,借我的手试探他。”
“用玲珑塔怎么试探?”佛柃觉得还是说不通。
“天知道!”苏衍心里越来越恐惧,却莫名的期待。
‘哒’的一声,佛柃手中的白子落下,嘴角露出胜利的笑意,“你不与我博弈,我只能左手替你,现在右手赢了,你看怎么个给钱法?”
苏衍哪还有心思玩这个,心不在焉的:“他的计划里,我应该明日就会将玲珑塔供起来,那么,明日就会出事,我倒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如何陷害我,又要如何借我的手达成他们龌龊的目的!”
佛柃抬头看着她,眼神似乎能穿透她的心思:“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陛下赏赐之物你必会万分上心,怎会让学生冲撞了,梁鸾为了成功栽赃,怎会不派个人来,推波助澜。”
苏衍恍然大悟:“你是说…梁绮罗?”
佛柃言尽于此,转而问道:“若有一日,左卿成了墨斐那样的人,你会如何?”
苏衍一听到她又问左卿,急忙起身要离开:“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对了,今早刚到了羊ru,西楼之前说过想吃羊ru糕来着,嗯…现在去做,晚上就能吃上,先走啦!”
佛柃垂着脸,盯着一盘棋,自言自语:“他不爱吃羊ru糕的,是你不了解他,还是他忘了?”
几滴眼泪落在云子上,滑落下,木棋盘深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