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到他委屈巴巴的脸后,只能是无奈的笑了一声。
“大人,咱不说这些伤心事,大人若是怜惜我,等事儿成了再另给些补偿也成…”他全然不顾西楼抛来惊叹的目光,继续说:“县令之前被那个吴商杀了,我伪造了圣旨暂时接替,但瞒不了多久,虽说凉山封闭,那群人也想不到我会假冒圣旨,但是我对政务不懂,瞒一时还可以,时间一久,他们肯定会发现的!所以你得速度快,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我还有妻儿老小呢!”
西楼挑眉道:“你要相信你自己!”不等他抛来惊讶的目光,他切入正题,“明日子时,我会从后院翻入,你帮我清理阻碍。”
“你想干什么?不是说我去做县令,你去找证据,挖矿那得去后山啊,后山没有,附近那么多山随你找,怎么,怎么要夜入县衙去?”盛南平吓得站起来。
“几年安生日子把你的脑子也安生傻了吧?山那么多,我如何一一搜查?即使此行有效,等我查到墨斐都回京了!自然是要从案牍着手。”
“案牍?那…你是想让我去给你找?别别别,我大字不识几个,你可别找我!”
“放心!”西楼无奈,“本就没指望着你,何况这里墨斐的眼线太多,稍有风吹草动,怕是会被发现,所以不宜明查,得暗查!”
盛南平凑过去,“我见过那些案牍,整整塞满了两间房子呐!你怎么查,从何处查?”
西楼的嘴边淡然:“自然是查可疑之处。”
盛南平翻了个白眼,这不是白说!
夕阳西下,美好的第二日又结束了。苏衍打了个哈欠,提灯望远。这座县衙甚是破旧,比起京都的恢弘大气,这儿简直成了茅房一般的存在!一旁的西楼替她扶正摇晃的身躯,担心地问:“都让你别跟来,你偏要来,现在好了,困了吧?赶紧回去,吃碗面,然后睡觉。”
苏衍顿时精神抖擞,“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困?我只是被这幅残破的景象惊吓住罢了,”说着上前几步,遥指院子东面的大堂,“瞅瞅,正大光明几个字都烂了,这是得多穷啊!照理说朝廷应该知道呀,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瞧她这东拉西扯的样子,是铁了心要跟踪自己到底了。西楼无奈,转头看向破败的大堂,不以为然道:“容帝昏庸,轻信奸臣,永远看不见民间疾苦,这儿穷乡僻壤,自然是被放弃的,即使墨斐在这儿…”西楼猛地停住,下意识看了看身边正兴致勃勃的苏衍,“在这儿有生意,那也是被他剥削的份儿,又怎会帮助凉山,你说是不是?”
苏衍眯起凤眼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慌。西楼这是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真当她头发长见识短,看不透么!
她走近他两步,几乎要贴在他身上,微微抬着头,从密长的睫毛下投射出压迫的目光,“当陛下派墨斐前去赵国争取兵器谱的消息不胫而走的时候,你突然跟我说你要去楚国,并让我与你同往,当时并未觉得这两件事有何关联,还傻乎乎的以为你是体谅我久未回家。直到墨斐前脚刚走你立刻离京,我才隐隐觉得你此行意图并不单纯,但当时因为你是要与我一同去楚国,是以并未再多想。可是当你深夜离开并出现在凉山时我才突然想明白,从头到尾这一切其实是早有预谋!兵器谱真假难辨,但一定是你们调虎离山之计,你也并非要去楚国,而是凉山,之所以如此着急,应该是担心墨斐提前回容国影响到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一刻都不想等,这么看来,那件兵器谱十有bā • jiǔ是假的了。至于我…不过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对吗?”
西楼舔了舔嘴唇,“你怎么就确定墨斐去赵国是调虎离山,而非巧合?”
“哪有这么巧的事,早不出城早不出城,偏偏墨斐走后。你到凉山到底是为的什么?”
“我说过,临时到凉山是有要事,一旦办完便会去楚国,我去楚国也是有要事。”
“别骗我了,你身为万朝房掌司,大事管不着,小事也不必你出马,若是真有要事,你说去燕国争王位我还信,来凉山?看山还是看哪位故友?若真的有要事,何必深夜离开!”
“自然是左卿交代的事,不便与你明说!”
“还不松口,你们对付墨斐的事我本就知晓,如今又何必再遮遮掩掩?”苏衍气到黑脸,“线索都很明显,今日我能猜出来,他人也能猜出来,墨斐更容易猜到,你们太冲动了,好歹等墨斐离开边关,才不容易被发现你也离京了。”
西楼神色凝重,他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墨斐耳目众多,你以为早走几日跟晚走几日有区别吗?现在要做的只有快,赶在他前面找到我要的东西,才能先发制人。”
“什么东西?”苏衍紧张的问。
“证据,足以扳倒墨斐的证据。”西楼突然想到什么:“我一直很好奇,既然你知道我们的事,为何从来不追问,也从不插手?”
“你们决定的事我又干嘛多问,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何况你们都希望我置身事外不是么?”
西楼震惊,不仅仅是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些事情,而且因为她对于这些事的镇定,世上真的少有!
西楼稳定情绪,对她说:“先不说这些,眼下最要紧的,我们得进去。”
“怎么进去?”
西楼拨开围墙下的灌木丛,然后匍匐进去,苏衍没有迟疑,也随之而入。
两人猫着腰,趁着天黑穿过中堂。县衙巡逻极少,大概是偏远小镇的缘故,所以护卫也不多,这倒是帮了大忙。
沿着盛南平留下的标记,长廊一路向北,穿过后院,那院子里头西角的一座矮房便是存案牍的库房。
一路过来虽没有阻碍,却时不时有巡逻经过。
盛南平给了库房的钥匙,顺利潜入,可是火烛下那满屋子排列整齐的木架,和塞得满满当当的案牍,顿时让他俩不知所措。西楼摩挲着架子隔板,缓缓移动,停在一处凸起的铜牌处,压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句,转身又去到下一个架子,仍旧是同样的方法。苏衍看得一头雾水,却知道他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便没有打扰。终于,西楼停在了第五个架子前,让苏衍过去。
他指着铜牌上的字说:“这是近一年的案牍,你我二人从两端各自抽查,找贩卖人口的案子,尤其是人数多的。”
“你是如何确定这里就有你想要的?”
“库房的案牍太多,共两处案牍房,此处是五年之内的,后面的库房是十年,这里每个架子都有年份标记,这一列就是最近的时间。”
苏衍从高处抽了一卷,上面打了封条,写着个人名:沈氏三娘。下面红字标注:灭门案。
苏衍忍不住惊叹:“凉山民风果然彪悍,女子shā • rén且还是灭门,太残暴!”
西楼道:“这种打了封条的就不必看了,都是惨案。”
“那也该查,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呢?”
“这类惨案往往都是无一生还,你往哪儿查?”
苏衍追问:“那你倒是给我详细说说,究竟哪些算可疑的?要不你跟我说你到你要找什么,我也好下手啊!”
西楼无奈的放下案牍,“失踪、贩卖,还有临国人参与的案子,或者关于兵器倒卖这类。”
苏衍耸耸肩,专心去找案牍。
“人口失踪,人口失踪,兵器,兵器,临国…临国?”苏衍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找案牍,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问西楼:“容国出大事了吗?”
“何以见得?”
“牵扯到人口失踪,还有兵器,隐隐觉得这是秘密练兵啊!”
西楼的嘴脸不由得扬起来:“你猜对了也好,猜错也罢,现在紧要关头是查案,我们时间不多,别耽搁了。”
“你这里有人?”
“明知故问。”
“你们走到哪一步了?会shā • rén吗?”
“少说话,多做事!”西楼抱怨。
“谁说我偷懒!”苏衍耀武扬威地展示手里的案卷,见他着急,便扔给了他,“南街村人口失踪案,至今未解,要不查查?”
西楼收起案卷,一把将她拽住,直奔县衙外。
“不必这般着急,墨斐远在赵国,我们有的是时间查。”苏衍跟着他一路逃离,站在空荡荡的街头,看着西楼寒气逼人的脸,冷不丁地打了个颤,“看着我干嘛?”
“阿衍,从现在开始,忘了这一切。”
“啊?”
西楼抱住她的肩膀,严肃地说:“我和左卿都背负着仇恨,多年来小心翼翼活着,只是为了今朝!如今三省六部皆为我所用,墨斐离京是唯一的机会!一旦失败将成万骨枯!但是你得好好活着,不能再被我们拖下水了。”
苏衍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我们要做什么,你最好置身事外。”
“是要杀了墨斐吗,你们有几成胜算?接下去打算怎么做?我能帮上忙的!”
西楼退开几步,看着眼前这个只为别人考虑的傻女人,想到之前种种,心头猛烈绞痛。
“你怎么这么傻?”
苏衍说:“我知道,成败就在这几日,若你们赢了,我也算是有一份功劳,为民除害的功绩上我也留了名,若输了…”她扬起嘴角,不以为然,“若输了,容国定会成为墨斐的傀儡,天下也成了墨斐的天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即使活着也生不如死。”
可是我利用过你,我明知你喜欢的是左卿,可我还是将你抢了过来,你明明知道的,为何还是愿意接受?
西楼长长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阿衍,危险的事,还是让我们来做。”
苏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说:“我下定决心过来找你的时候,就已经不打算置身事外了。西楼,不管我们终究是何种下场,我都不后悔。”她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背,“何况铲除奸贼,匡扶正义乃女侠所为,这正是师父的至理名言!”
西楼吃痛,连忙松开她,“既如此,那就不要多言,明日一早咱们动身,查案!”
“怎么查?”苏衍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问。
“案牍上写了,南街村,自然是去那里查。”西楼在前头说。
“上面记录失踪人数二十三人,发生在不同时间段,分别是卫盛十九年十二月的十人和卫盛二十二年的三月,这些人至今下落不明。经手案件的府衙叫何章,奇怪的是,失踪了这么多人,他却并没有呈报上级,而是不了了之了,其中必有猫腻!”
“卫盛十九年十二月那一次,是一个名为‘染香’的女子报的案,失踪的是她的父亲。对了,那次案件的处理结果很奇怪,说她父亲李文冀并没有凉山户籍,视为流民,县令便将染香的诉求驳回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苏衍洋洋得意地说:“一目十行的本领,传女不传男!”
回到客栈,天色已黑。为了更加稳妥,西楼从自己的行囊中挑了一套衣服让苏衍明早换上,不管行走江湖也好,明察暗访也罢,女扮男装总归是省了很多麻烦。随后又写了密信,绑在盛南平留下的鸽子的腿上,信鸽扑腾了几下翅膀,消失在天际。
苏衍好奇他写了什么,西楼从行囊中摸出两块令牌,丢给她一块,说:“明天一早醒来,你我就是刑部长孙大人派来调查凉山失踪案的刑部郎中陈用和其下属吴宣,届时我会易容,以免被人记下模样。”
苏衍掂量着令牌,不由得惊讶:“这份量看着不像作假,难不成真是长孙大人给的?”
“自然是真,不过还是收敛一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藏好。”
苏衍第一次见到刑部的令牌,珍宝似的藏进怀中,点头道:“这样的护身符我依然是要藏好,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