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歉意一笑,抱紧怀里乱动的孩子,默许了这份好意。
两个人帮着陈圆把一箱文件书籍搬到运动场旁边的自行车停放点,然后放进老旧得如同八十年代的破自行车里。
陈圆迈过短粗的小腿,架到自行车上,拿着大白兔奶糖舍不得吃的小佳佳乖巧的让宋桢把她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
“陈姐,这几天我都很闲,你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叫我一声就行了。”
宋桢搓了搓手指,难得露出一点局促的神情,即使平时爽朗如她,也并不会熟练而不露声色地去施与别人。
陈圆把散落的额发别在耳后,转头对着小自己一轮的大姑娘笑了笑,
“好,小宋,谢谢你这一年的帮助啊。”
说完她又看着陆宇宁,
“宇宁同学,老师很看好你认真的态度,要好好学习啊。”
和宋桢一样,陆宇宁也有些手足无措,陈圆并不像一些老师一样高高在上,但也不平易近人活泼开朗,她更像一个标准的老师符号,只热衷于传道解惑。
三个人算不上熟稔,没再多聊,陈圆便告辞离去。
看着空荡荡的校园路道上推着自行车慢慢离去的女人背影,夕阳也显得萧瑟,小小的孩子穿着红红的衣裳坐在漆皮破落露出锃亮钢筋弹簧的后座上,紧紧抱着母亲,唱着不成语调的儿歌。
夏暮的晚风凉丝丝的,带走人体恒定的热。
那些破碎隐藏的线索拼接在一起,让陆宇宁渐渐明白了陈圆说过的许多感慨。
生活就像她那辆颠簸的自行车,即使负重前行,也舍不得抛下后座上的“负累”,宁愿走得费力一些,也依旧挺着脊背,脚踏实地地活着。
宋桢叹了口气,
“陈老师挺难的,勤勤恳恳教了一辈子书,始终没走出大山,前两年结婚生了孩子生活刚谈得上幸福,结果孩子又被诊断出了唐氏综合征,爱人为了挣医药费半夜加班开货车出了事故成了瘫痪,一个家如今全靠她撑着。教育局的领导体谅她的难处,特意把她调到条件好一些的市里来,可今年年级的学生满意度调查,她却是最低的,只能搬回山区的中学去。”
陆宇宁无言,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突然被生活的重压击倒,所以陈圆才会在离开前一直提醒学生抓住高考的机会,变得更强大。
“我挺不明白你们的,像陈老师这样肯全心全意教书的人不多了,很多老师都是做好本职,根本懒得多管些什么。明明她是在努力地给你们点上一盏灯,带你们走向光明,你们却嫌这光太刺眼,不如萤火虫美丽,把她推到一边。”
回想班上同学暗地里嘲讽陈圆过时的着装打扮,咒骂每日的抄写默写、抽查背读,陆宇宁觉得有点难过,
“或许陈老师可以改变一下教学方式,同学们都不认同填鸭教育了,之前校长不是还说提倡素质教育吗。”
短发的年轻教师嘲讽的笑了:
“中国有十三亿人口,每年有几百万参加高考的学生,能够接受素质教育,能考托福雅思gre在假期参加出国夏令营,从小接受音乐舞蹈教育的人只是很少的一撮,大部分人向上爬的唯一办法就是死读书。
别人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肆意挥霍着光明,是因为他们知道电灯不会熄灭,你们父母只能递给你们一根电筒,让你们自己去找路,你们却以为抓到了光明,在原地消耗光阴,等到电池耗尽,跌入黑暗里,是不会有人听到你们内心的呼救的。
陈老师只能把自己学到的最好的招式交给你们,手无缚鸡之力跌下悬崖拿到秘籍几十年功力加身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主角,而配角只能成为背景,被一掌拍死在人堆里。你们是主角吗?”
宋桢自觉有些激动失态,只是陈圆的处境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曾经我也觉得死读书是傻瓜,可上大学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来自贫困山区的男生,我拼命地追求他,可他却说他承受不起我这种娇惯长大的人的爱,后来毕业我去了山区支教,想让他看看我也是能吃苦的,可山里的环境真的差啊,没水没电,学生们上学还要半夜走山路,我怕了,退却了,逃回了城市。可这些孩子有能力逃吗?陈老师在山里教了一辈子书,最明白的道理就是抓住机会考出大山,那才是出路。陆宇宁,江城中学虽然是个重点高中,可外面还有省城的中学,首都的中学,我们班上的很多人可能有成为科学家、记者、作家、明星的机会,可我教过的许多学生对泥淖中唯一的救命稻草的态度是不在乎,他们讨论着化妆明星,整日逃课泡吧,最后只能如同父辈一样沦为毫无谋生能力的妇人,出卖劳力的苦工,明明机会就在眼前的,却因为无知傲慢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