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依旧我行我素朋克风的英语老师宋桢夹着听力材料要搞测试,但耐不住几个刚回来读书脑子里一片空白的艺术生的哀求,终于松口了。
其他学生见事有转机,便得寸进尺,仗着民意高涨,逼迫英语老师给大家放松放松,看看电影。
高三教室的多媒体比高一高二要新多了,效果还不错,宋桢教鞭一甩,安排了俩放风的小鬼头去门口蹲着防备年级主任的巡视,一边搬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找了部新出的“简爱”开始播放,美其名曰“学习英语经典文学”。
教室里的灯光都被关掉了,电影里弥漫着英伦三岛常年不散的雾气,苍白又带着文艺气质的女主角在幽暗的孤儿院里承受着苦难,又在诡异的庄园里同阴晴不定的男主角碰撞出了爱的火花。
坐在最后排的陆宇宁看得入神,心里全是卑微但自爱、贫困却坚强的简爱对罗切斯特先生即使爱却仍旧保持着对自己人格平等的追求。
光影的艺术和文字的表述毕竟是不同的,当不算美丽的女主说出那段名言的时候,对心灵的震撼甚至更甚于陆宇宁第一次看到书本上的文字。
“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下课铃响,做贼心虚的宋桢连忙开了所有灯,暂停了多媒体的播放,还用ppt做了遮掩,意犹未尽的学生们嗡嗡嗡地聊起感想来。
陆宇宁仍旧思考着这几百年前便写就,但如今仍然震耳发聩的许多名言。
有一缕不可名状的意识慢慢在他心底滋生,可他却无法弄清那到底是什么,仅仅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又多了一些新的改变。
眼角扫到从书包里掏出包烟的肖央正往教室外面走,陆宇宁决定单独找他谈谈。
尾随着好友走到废园边缘的小树林里,陆宇宁默默地看着肖央点燃廉价的香烟,佝偻着腰沉溺在尼古丁带来的满足感里。
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怒火,原本镇定下来打算好好讲道理的大脑又难以遏制地刺激着他猛然走出黑暗,从肖央手里夺过了烟雾缭绕的烟头,狠狠扔到地上踩灭。
“靠,我x你妈呢,神经病啊!”
黑暗中模糊的人影吓了肖央一跳,他以为是被年级主任或者哪位老师逮到了呢,听室友李奇虎说,这两个月学校抓抽烟抓得紧,但几个月泡在网吧里,靠着香烟提神熬夜打游戏,他已经养出了烟瘾,俩小时不抽,就觉得浑身痒痒。
陆宇宁拉住肖央的手,把他扯到废园的围墙下,低吼道:
“肖央,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谋杀自己,你的梦想呢,你的理智呢,你不是说要当漫画家,要做一个很好很优秀的人,让自己足够配得上白沁的喜欢吗?为什么你现在要这么堕落,你还有没有想过你的明天,你的父母!”
肖央双眼通红,银牙紧咬,一下推开了钳制他的双手,少年像只困在囚笼中的狮子,找不到冲破桎梏的办法,但走到笼子前来的人不管是好是坏,就会被他当成敌人,一心只想咬碎他的喉咙,撕烂他虚假的伪装。
“老子告诉你陆宇宁,你tā • mā • de就是一煞笔,别以为我还是以前跟在你身边唯唯诺诺的小跟班,你想怎么奚落我就怎么奚落我,老子想抽烟就抽烟,什么几把漫画家高考,马云比尔盖茨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生,一样牛逼地赚大钱,我肖央只要碰上好机会了,一样找得到升官发财的出路,你别用你那套读书考试的煞笔理论来教育我,老子爹妈都没说话呢,轮不到你,我告诉你,从今天起咱们俩绝交!”
被撞到一边榕树下的陆宇宁肋骨生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老朋友,艰难地问道:
“你说什么,你……”
“别他么废话了,b脸不要了吗?”
肖央扯了扯拉开的外套,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身走进了灯火通明的教学楼。
陆宇宁愣愣地从榕树上滑落,蹲在地上望着肖央离去的地方,心中又难受又空洞,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
为什么曾经的朋友反目成仇,当年他踏进江城中学,第一个对着他露出善意微笑的人,如今却疯狂地咒骂着自己,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人去哪里了呢。
秋夜的冷风寒入骨髓,天上愁云密布,连星子也见不到一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掌才牵起他的胳膊,将木然的陆宇宁搀扶起来。
“没事,我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