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宁本来心里难受,被这一阵哭声弄得两眼红红的,反而还轻声安慰了表叔娘们几句,惹得大人掉泪,一圈人愁云惨淡,哪还有过年时的喜庆。
等风水师傅看好的时辰到了,男人们挑着一口木棺放进预先挖好的土坑,程才把手按在陆宇宁的肩上,让他把母亲的骨灰放进棺里。
山岚薄雾在古墓森森的林间飘荡,压抑在陆宇宁心里的痛苦化成了丝丝缕缕的哀愁,漫出心田,和凉风一起,浑浑噩噩地飘飞在山间。
看着一抔一抔黄土被铁铲撒入黑沉的棺木上,半个世界像是被埋进了这块土地,从此黯淡无光。
等小小的土坟平地隆起,新刻的石碑和外公染上青苔的墓碑遥遥相望,陆宇宁才仿佛重新获得了活着的实感。他起身跪在墓碑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只愿母亲来生,能活得轻松自在,不要再如今生这般,在娑婆世界受众生之苦。
表叔们为了让程家父女俩安葬在一块,是费了许多心思才换到这块地的,陆宇宁跪完母亲,又站起身,给周围的叔伯舅母们深深鞠了一躬。他人生得白净端正,脸上的谢意诚挚恭敬,可到底还是个少年的相貌,大人们看了心疼,拉着他劝了半天,让他以后想念母亲了就尽管上山来,各家都有床铺饭食随意让他住的。
日上中天,丧礼从给新坟垒上封土就算彻底结束了,陆宇宁请的两周假也快到了头,谢绝了表叔们留着吃饭的盛情,又推了叔娘们送的山货腊味,陆宇宁坐在小面包车后座,回望越来越远的云山小村,心里像是埋着沉重的石头。
去年来时,他正逢上了素未谋面的姨妈离世,围观就地挖坟被草草掩埋的陌生女人的葬礼,和留下的还饿着肚皮的她的女儿,陆宇宁还哀叹她们人生路途坎坷,可转眼自己不也成了身世凄惨的可怜人。
正如红楼里好了歌说的那句“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生死轮转,世事无常,他只觉得人生不可捉摸,未来黯然无光,他原先期盼的让母亲快乐,和爱人厮守的简单愿望显得那么天真,命运的大手翻云覆雨,抬手就把他拍打在尘土里。
只是母亲已经去了,自己还要坚强的活在世上,就像程静离世前,他答应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再为了自己一时的欢愉任性了。
回来的晚上,陆宇宁就收拾自己不多的几件行李,和外婆舅舅告了别。
他过了年才满十八,纵然满心不愿,也只能答应自己亲爸,搬过去和他同住。
舅舅和外婆为了照顾自己已经付出许多的心血了,他不想再让他们为了自己操劳。
傍晚,陆尔然不知从哪里借了辆摩托,接了他去自己租住的住处。
等在一家茶馆门前停下,陆宇宁都没想过自己以后会生活在什么环境,直到绕过烟雾缭绕的牌客们,上了二楼,陆尔然停下来敲门,他才意识到,楼下闹哄哄的牌局不只是要路过的一个地方。
“唉哟,来了啊,快进来,我说怎么都七点了还不到,饭菜都快凉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后妈章玉莲染得鲜红的指甲按在陆宇宁提的行李包上,像是掂了掂分量,又斜眼给了陆尔然一个眼神。
陆宇宁不晓得他们两个人在密谋什么坏事,只是他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终究开口喊了一声“阿姨好”。
陆尔然现在住的地方本来是和楼下茶馆一体的,因为茶馆的生意不太好,老板特地隔了出来当做出租房。所以隔音并不怎么好,胜在房租便宜,而陆尔然和章玉莲都是老赌徒了,巴不得两步就能走到茶馆里,更不在意吵不吵了。
进了门,光秃秃的客厅里除了一张桌子和缺了一条腿的木沙发,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陆宇宁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乱七八糟摆放的外卖盒子和各种玩具大概已经有段时间没收拾了,桌上的饭菜看起来也不像是自家炒的,倒像是小饭馆里端来的,油重味腥,他皱了皱眉,终究什么都没说。
陆尔然取下戴着拉风的大墨镜,用衣服的下摆擦了擦,漫不经心道:
“以后你就住这了,平时多帮你妈收拾收拾房子,带带弟弟,别没事窝在房间里看书,做个书呆子有什么好的。”
她不是我妈!
陆宇宁心里顶了一句,开口只问:
“我睡哪儿?”
他不想和这俩夫妇装什么父慈子孝,等到过了年满了十八,他就要准备回桃李园自己生活,只是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忍耐。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谁教你这么跟大人说话的,再这样不恭不敬的,小心老子抽你!”
陆尔然两道眉毛竖起,又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