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宁绕过灯火通明的教室区,从偏僻的另一个楼道进入卫生间,打算把最外层湿透的毛线外套换下来。
翻新没多久的卫生间在盥洗台上挂了很大一面镜子,陆宇宁瞧着镜中的自己黑眼圈乌青,像是个痨病的病秧子,嘴角怎么样努力上扬,都难看得像哭,还好快要上晚课了,没人在这里,少了几分尴尬。
毛线衫扯到头顶的时候,走廊上传来男孩子的说话声,陆宇宁有些心虚,连忙加速褪着衣物,结果却正碰到了冰冷的石台尖角,痛得捂住腰蹲在地上无声的哀鸣。
“x,蒋鸣,你看,贴吧说的那个死gay,不知道躲在厕所不知道干什么呢。”
嫌恶的语气听得陆宇宁心中微沉,他撑着洗手台站起来,才看到三个杀马特发型的男生围在厕所门口朝里观望。
陆宇宁以前出早操的时候见过这几个人,只是不知道名字,应该是理科班的学生,这种时间来男厕里,大概是悄悄来吸烟的,他不想多惹是非,捡起掉在地上的毛衣,匆匆往外走。
三个男生见他冲出来,连忙让开,
“你小心点,撞到我们怎么办。”
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陆宇宁埋着头往灯光明亮处走着,身后三个男生还在大声调侃:
“我们去楼上吧,谁知道那个死gay刚碰了什么地方呢,万一把咱们感染了艾滋可就倒血霉了。”
“对,真晦气,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听说还是文科班第一名呢,怎么这么脏呢。”
“哈哈哈,谁知道呢,欠吧,你看那些母狗发情不是路边撩开腿汪汪叫。”
这些话听在陆宇宁耳里,像是黑色的飞蛾,一下一下绕着他心中的光亮拍打,扰得心神全是暴虐的恨意,换做以往,他要么转回去找根铁棍反锁厕所的门,要么直接大喊一声年级主任来了。
可现在自己不能这么做,他要忍,母亲还病着,家里的亲人都很累,连班主任季明商,也为了自己的事,不停和任课的老师们解释着缘由,不然今天地理老师复杂的眼神,绝不会一直放在自己的身上。
要忍耐,要忍耐,一定要忍耐。
整个晚课,陆宇宁都在思考顾青松说的那些话,如果今天听到那三个杀马特挑衅的是顾向年,那会是怎样?难免又是一场拳打脚踢;被地理老师和全班同学行注目礼的是顾向年,那会是怎样?他还能和自己一样,无视中年教师赤裸裸的目光把地理板书一字不落地抄下来?
他做不到的,他是天之骄子顾向年!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没被摔打过的艺术品,怎么能容忍污秽肮脏的东西泼到自己身上。
陆宇宁甚至当初在喷泉前接受顾向年的告白都没有想过这么久,成熟或许就是这样的过程,你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你不得不逼着自己,尽量把所有在意的人和事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否则露出的边边角角,都可能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烫到。
心事重重的陆宇宁简直把忧虑写在了脸上,温煦看着他扭成川字的眉头,也跟着着急上火。
女生的消息是最灵敏的,一起上厕所,一起去食堂,寝室楼夜谈,没有什么八卦能保持住两天不扩散,她听到的东西,比陆宇宁见到的还要夸张得多。
这段绯闻就像一个命题作文,仅仅只是三言两语几个字,听众们就自发用笔墨把它扩写成光怪陆离的知音故事,绘声绘色地将主角们安插好各种属性人格,原本的事实已经变了样,可谁也不在乎,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看热闹有什么错呢。
因为要回城西,陆宇宁第一次和温煦坐上了同一辆末班公交,放学的人拥挤不堪,即使特意拖了时间最后出校门,两个人也是被挤得颠三倒四,才挪上了投币箱边的阶梯。
两个人挤在一起,难免肢体接触,温煦难堪地挂在司机护栏的边缘上,内心却奇异地希望,这段路程再慢一点点。
“看,是那个人诶!”
“什么人啊?”
“就是高三男男恋的那个学霸学长啊!
“啊!是他啊,之前你说了我再去贴吧找,结果帖子被删了,都没看到照片,没想到咱们坐了一辆车。”
两个一看就是高一的小女生嘀嘀咕咕地朝车头张望着,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车厢里人挤人的,谁听不见呢。
立时就有好几个人兴奋地望了过来,甚至还有个满脸痘印的男生掏出了手机,开始拍照。
“拍什么呢,谁让你对着拍了!”
被温煦吼了一声的男生悻悻地收回手机,原本他还想趁着热度去班级群炫耀一番呢。
到底温煦是个身板瘦弱的小女生,震住了胆小的,吓不住胆子大的,好几个人仍旧看着陆宇宁嘻嘻哈哈地低语着。